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胖寡妇,换上大红衣裳,燃起红蜡烛,贴上红喜字,喜眯眯地在家等着赵猛,盘算着等会儿的种种风流快活场景。
一等不见敲门声,二等不见叫门声,出去张望了两三回,也没见有个动静。满心的欢喜变成失望,失望变成了无奈,无奈又升级成绝望,最后让愤怒填满了胸膛。
门外三更声响起,她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决定不能再等了,她要去找,去把那个负心汉揪出来。于是锁上门,沿着大街寻找。
街上行人已经不多,偶尔有几个军士在那儿喝酒。她就跑过去张望,大家都认识她,还想开句玩笑调笑一下她。没等话说出口,就被她乌黑的脸给堵了回去,但仍不免要被她臭骂几句。
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她就往县衙望向走去。
走近县衙门口的她,正想进去找官府要人,就听见里面一声尖叫,随后就是一个男人的叫喊声:“杀人了!杀人了!”
吓她一跳,便走到门口去看热闹。
县衙大门敞开,原来的四个守门士兵进去两个,还有两个横起长枪拦住大门。
很快,衙门外就聚了一大群看热闹的居民。大约这就是人的特性,真有事要人做的时候看不见人,一有热闹看的时候人都出来了,好像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一样。看热闹的人们推着两士兵进了衙门,分在壁影的两边望堂上看。
县衙大堂很快就灯火通明。
贾瑞和肖衡雁出现在大堂。后面跟着郝刚,郝刚后面两个士兵抬着一具尸体。尸体抬到中间放下,大家看清楚了,竟然是赵猛,他的胸前插着一把匕首。
郝刚出来就看见人群着胖寡妇,她的大红衣嫁衣太醒目了。就过来把她从人群中拉出来,“你老公被人杀了!”
“是谁杀的他?”她的叫喊声震天动地,把看热闹人群的嘈杂声全压了下来。
“范玉兰!”郝刚往大堂后面一指。
范玉兰已经被带到大堂,辛弃疾跟在她身后。
“被一个女的杀了?”那寡妇冲上前要找范玉兰拼命,被肖衡雁一把给拽了回来。她人被拽住,嘴里不甘心,大声叫嚷道:“杀了她!杀了她!”
辛弃疾从后面上前,挡在胖寡妇身前,指着地上的赵猛,问胖寡妇,“你是他什么人?”
“你明知故问,他是我老公,白天就在这堂上定的!你瞎眼了!”她的口水都快喷到辛弃疾的脸上了。刚才还对赵猛满腔愤怒,恨不得抽筋扒皮,这会儿就把愤怒转移到辛弃疾头上。
辛弃疾继续发问:“你们拜堂成亲了吗?”
胖寡妇一愣,心想真还没成亲呢!但她嘴巴却毫不退缩,“拜了!晚上刚拜的堂,我的红衣服还穿着呢!”
“今晚拜堂成亲,你们两口子怎么没洞房花烛?巫山云雨?这半夜三更的,怎么一个在县衙大堂,一个死在这县衙后堂?”辛弃疾歪着脑袋,看着胖寡妇。这问题够刁的,一下把她问愣住了。
肖衡雁抓着胖寡妇的手没松,把她拉到跟前,“是呀!这县衙是你们俩的新房?”吓得她直摇头。
“那你怎么没看住你老公?”贾瑞从后面上来,也问胖寡妇。
“他。。。。。。”面对三人的夹攻,胖寡妇再泼皮无赖,此时也无言以对。她往后一退,眼睛望向郝刚,一把抓住郝刚胸前衣裳,“都是你,你把他拖到哪儿去喝花酒了?”
“没有的事,是他自己一个人喝多了。”郝刚急于摆脱关系,“再说,你都没跟你拜堂,他跟你有关系吗?”
“就是,没拜堂就不是夫妻!你就回去吧!”贾瑞也急于把大家打发走,只想把这个事件变成内部事件处理。于是招呼大家,“大家请先回去吧!这是义军内部的事,请大家放心,我们会公正处理的。”
不是胖寡妇丈夫,就只是一名义军将领,那就是人家内部矛盾。大家见没热闹看了,也就随着胖寡妇小声议论着一起离开,各自回家继续睡觉去了。
“怎么回事?”肖衡雁见大家都散去了,问郝刚:“你们怎么会到县衙里来的?守门的士兵怎么没有通报?”
“是从侧门进来的,他喝醉了,闹着要找范姑娘!要找她说明白!”郝刚见形势不对,急于撇清干系,“我是被他拉起来的。”
“侧门?”贾瑞一听不对,“侧门不是锁了吗?”
“门是他弄开的,当时我只是跟着保护他,见他把门打开进来了,我才跟着进来的。他怎么开的门,我真不知道。”他可不能把偷着开门进县衙的责任粘上。
“尸体摆在堂上,你们不惩办凶手,却追问其它乱七八糟的干吗?”随着发话声,张安国大步走了进来,赵猛的死讯传来,他急忙骑马过来打探。他用马鞭指着范玉兰,“你个不男不女的小妖精,赵猛怎么就迷上你了?”马鞭挥出摔向范玉兰的后背。
本退在一旁的辛弃疾再度站到范玉兰的身前,伸右手一探,一把抓住挥下来的马鞭,马鞭鞭梢反卷撩到他手背,立即产生一条红印。
辛弃疾一只手死死抓住马鞭,张安国拉了两下,没有拉得动,就要提腿来踢辛弃疾。
贾瑞一见,上前抱住张安国,“将军,息怒!有话好好说,我们也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肖衡雁把辛弃疾的手一拍,一使眼色,让他放开马鞭。
范玉兰低着头跪在堂上,一动不动。
张安国也知道赵猛有问题,“好,贾将军,我的将领不能白死,希望你公正处置这件事。不能轻饶了这个小妖精!”说完,他拉起郝刚出了大门。
贾瑞心里清楚大概是怎么回事。
今夜他在书房值班。听见叫声,他第一个冲到范玉兰的门口。当时赵猛已经倒在地上,一把匕首插在胸膛。范玉兰衣衫不整正卷屈在床脚,手上全是血。而郝刚还是贾瑞在门外长廊撞上的,他正往外跑。
整个过程贾瑞虽然没看见,但他能分析,基本可以判断事情的曲直。
“怎么办?”肖衡雁问贾瑞。
“只有请耿老爷回来主持了。”贾瑞知道自己的判决是无法让张安国信服。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范玉兰,召来辛弃疾,“幼安,把她送回房间休息。你负责守护她,人跑了为你试问。”他当然知道范玉兰的心思,也了解她的为人。只是眼前他得抓紧时间写封信报去宫山。
第二天一早,贾瑞就和肖衡雁一起去城内转了一圈,找到赵猛喝酒的酒馆,再从县衙侧内进来,对情况有了基本判断。他们站在范玉兰的房门口,见辛弃疾和范玉兰一个在桌前,一个在窗前,都在低头看书。
辛弃疾和范玉兰听见脚步声都站起身来。
“昨晚的事,我们都了解清楚了,赵猛是喝多,酒醉滋事,该死。只是得等团练使大人回来定夺。先委屈你,就在房间里,别出来。”
贾瑞的话让范玉兰觉得少许安慰。她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人的态度,大堂上辛弃疾出手护她,为她拦鞭,又整夜都守着她,这才是她最在意的。
昨晚当有人压到她身上时,她从梦中惊醒,受到了惊吓,但她反应特快,从枕头下把匕首送进对方的身体里。把来人推下床,才看清楚原来是赵猛。她也闻到了酒味,觉得自己太卤莽了,亲手杀死了义军兄弟。
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但却是她最后悔的一次。所以昨晚才会跪在堂前,任由他们处罚,她在为自己的行为在忏悔!
但她也感动,辛弃疾出手保护她,她能感觉到。后来回到房间,他一个人守在门外为她把风,还为她端来早点和洗脸水,她可从来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想起来就想笑。在辛弃疾给她编织的保护网下,她感觉到有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感。
傍晚时分,耿京才回了新泰县城。他一早就连续接到了张安国和贾瑞的两封信,已经明白了十之八九。没有立即回来就是想等这件事冷静一下,少些人关注,这样才好处理。
坐到大堂上,贾瑞、肖衡雁、张安国、叶羌霜等人站在两旁。大批将领都在外面,他没让他们进来,就是不想太声张。
首先他让贾瑞把他看到的情况向大家做个介绍。然后又令郝刚上堂讲述,再让肖衡雁把调查的情况说说。
三人的介绍相互补充,昨夜赵猛喝醉了后,一个人夜闯县衙,潜入范玉兰的房间,想非礼范玉兰,反被她杀了。
只是郝刚多了一句:赵猛在喝醉前说过,和佳人有约,才去赴约。这样说暗指赵猛是应了范玉兰的约而去的,只是死无对证。
“团练大人,是不是应约而来,因恨才杀人,得问那小妖精。”张安国有些不满了,不先挎问杀人犯,罗嗦半天,难道耿京也想替她开脱。
耿京挥手,辛弃疾把范玉兰带到大堂中间。
范玉兰跪在堂上,向耿京叩头后,昂首挺立。
耿京问道:“范玉兰,你可知罪?”
“大人,小民无罪。半夜有人进屋意图不轨,我只是采取正当防卫。问心无愧!”范玉兰正言以对。
张安国在一旁大声指责她,“赵猛明明是被你约来的?你是蓄意杀他!故意装成这样,你好毒!”
范玉兰缓缓转过头,“我约他?还杀他?动机和理由呢?张大人,别血口喷人,你是看见我约他还是你让我约的他?”
“胡说八道!你杀了自家兄弟,就得为他抵命!”张安国转过身向着耿京拱手施礼,“团练使大人,请你秉公明断,不要寒了众盟友的心!也不要让大家后悔来投奔您!”他搬出盟友的身份来压耿京,更以带队投军来暗示,他随时可以带这这些人离开。
耿京当然能够听出他话外之意,现在还真的不能得罪他,毕竟还有不少人都是看着他的招牌来投靠他的。耿京还需要他的人脉,也需要他的关系网络,更需要他身后的一批黑白道支持。可范玉兰又不能杀,杀了她,不仅让辛弃疾这群文人寒心,更会断了一批士人的投奔之路。
这两三个月,耿京最头疼的就是这事,他手下原本只有自己的几个徒弟和壮丁,简单得很,随着队伍的壮大,各方面的势力开始插手,不同的山寨,不同的帮派,这些他还好说,毕竟他积累了足够的江湖名声。可这些名声不能换来钱粮,服他的都是些穷光蛋,而有钱的那些土豪、官绅以及名门望族都在观望。张安国虽然招的人不多,但他筹集钱粮还是挺有办法的,他身后有一群土豪在支持,所以耿京也不好得罪他。而辛弃疾变卖家产带人来投,不仅使他的军力得到提升,训练方法和思路也很合耿京的心意,更重要的是他影响了一批官绅士人,使耿京在他们中得到了肯定。
就在耿京犹豫间,就听见门外有人大声答话,“张大将军,此话差矣,难道团练使大人不秉公明断了,是执法不严还是有法不依呢?”
这人的出现能否打破此时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