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姐妹两个尚在睡梦之中,就被屋外一阵叫骂给惊醒了。
“李四娘,你这个卖肉的**狐狸精,你给我出来,躲在门里当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
双喜揉揉双眼,懵懂着尚未醒过神。
床里侧的三喜紧紧抱住她后腰,嘶哑着嗓子怯怯道:“二姐是大娘,大娘又来骂咱了”
呵!这是来帮昨日那爬墙的窝囊男人出气了?
双喜咬着后槽牙,彻底醒明白了。
她不动声色替三喜掩了掩被角,不顾院外孙氏不依不饶的叫骂,沉声嘱咐道:“三喜,你甭出去,姐把她赶走了就回来。”
三喜从被子里钻出脑袋,一双杏眼担忧看着她二姐,瘪着嘴点点头,甚是委屈。
双喜叹口气,下了床。
她慢慢梳理了一头长发,拿青头绳子绑了,笨手笨脚的绑了个简单的垂丫髻,又把那身补丁比布面还大,也宽了一大截的青布薄棉袄子往身上裹了,却还透风,她又取了条稻草编成的麻绳往腰间箍一圈。
待透过铜镜,看到镜子里那个干瘦苍白,土的掉渣没点好颜色的女孩儿时,她又微微愣怔了下。
“二姐”
三喜叫唤声让双喜还了魂,她使劲儿揉揉脸颊,转头冲着三喜安慰般笑了笑,便大步出了房门。
院墙外早围了一圈人,都是些无所事事,穿着邋里邋遢的妇人婆子们。
经过一夜落雪,入目处,院里院外,房舍屋檐处,皆是满满的一片白。
双喜眼珠子扫了一圈,目光定在人群正中,膀大腰圆的孙氏脸上。
双喜的大娘孙氏,是个有钱的,常年的养尊处优,养的她浑身上下一样粗,即便穿着上好的大红绸缎,那水滑的缎面袄子依旧遮盖不住满身的肥肉。
硬是把七分的富态穿出八分小家子气来。
许是正骂到兴头上,孙氏此刻满脸通红,满头银钗左右摇摆,流苏黏在头上,掉不下去,甩不上来,半点长辈体面全无。
西大街尾街虽是个偏街,离正儿八经的西大街还有几十丈的路,须得走出这一溜狭小脏破屋舍,再拐个弯儿,才上那正儿八经的热闹地,可这到底是生意人的住处,孙氏的一通叫嚷,早惹来了一圈或面生或面熟的乡人。
孙氏全然没在意半点体面,吵架的样式摆了个十足十,双手叉腰,袖子高高撸起,肥胖的腕子上露出来,一脸凶神恶煞。
没料到出来的是双喜,孙氏微微怔了下,骂街的话暂时吞下去了,甩着胳膊不客气问道:“你老娘当了缩头乌龟,不敢见我,让你来了?”
双喜冷冷扫她一眼,淡淡道:“你有何事?”
一圈婆子们伸直脖子,张起耳朵,就等着多听几句风骚话回去嚼舌根。
“呵呵黄毛丫头,大娘问你话,你哑巴了?”孙氏咬牙切齿,对双喜很不满。
“你还知道你是当大娘的?有你这般当着街坊领居面,骂自家妯娌弟妹的?”
双喜淡淡质问道。
“你”孙氏被她一阵抢白,竟被噎得答不上话,“好好好,**养出来的野种,几天不见,嘴巴一样刁钻呐!”她点着头,一连叫出三个好字,手指头隔空戳着双喜,腕子上的金银手镯一阵叮当响。
如若不是隔得远,双喜能肯定,这手指头要戳到脸上,定能被她戳个洞出来。
她靠着院门板,把孙氏的叫骂挑衅全不当一回事,冷声讥讽:“大娘以后多管管我那好大伯,半夜里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别人只当他是个畜生,不知情的,还当他死了老婆呢!”
“你你”孙氏再次被气的跳脚,浑身打起了哆嗦。
围观的婆子们发出一阵阵窃笑,捂着嘴儿偷眼上下瞅孙氏,当她没穿衣服一样。
“你你”孙氏又一连叫出两个你字,突然大叫一声,转身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拽出一个木桶。
孙氏体型庞大,藏个这般大的木桶在她身后,正面看过去,真看不出来。
双喜睁大眼,不知她要做什么,正疑惑间,猛然瞅见孙氏一脸凶相,扬起蒲扇般的大手端起木桶,朝着她迎面泼来
人群发出一阵阵尖叫,婆子们捂着鼻子倒退几丈远。
臭味飘出半里
双喜浑身湿透,呆若木鸡般杵在门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瞅见双喜这般落魄可怜样,孙氏“咯咯咯”笑得跟个母鸡一般畅快,“小骚蹄子,告诉你老娘,让她卖肉别尽瞅着自家人,再要勾引我相公,我跟你们没完!”
说完抖抖一身的肥肉,解气一样心满意足,提着木桶大摇大摆走了,身后婆子们自发给她让开一条道,目送她离开。
好戏刚登台就散场了,妇人们一时觉着还不够味儿,又被屋门口臭气熏得实在是受不了,扇着鼻子嫌弃般跳着走远了。
西大街街尾处,白雪铺就的地面,一地杂乱脚印,深深浅浅,很快又被落雪覆盖。
双喜孤零零杵在自家门口,北风吹过,浑身上下一片冰凉,哆嗦阵阵。
真是报应啊昨晚上泼了郑木头一身大粪,今日个就轮到自个被她婆娘泼粪了!
头顶的粪水顺着刘海流下,满身都是骚臭。
双喜胡乱抹了一把,“哐当”一声把院门关好。
三喜在她身后捂着嘴呜咽,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不敢上前,只躲在堂屋门板后头偷望。
双喜打了个哆嗦,自嘲道:“二姐是现世报,不该那般凶人,快去给姐姐烧热水去,这么臭,回头娘回来,还不被嫌弃死?”
“姐”
三喜红了眼,还要说什么,双喜喷嚏一个接一个,吓得她赶紧住了嘴,一溜烟钻进后院厨屋,听话烧水去了。
破旧的闺房里,臭气熏天,双喜脱得只剩单薄的一件里衣,望着高脚木桶里氤氲直冒热气的热水,迟迟抬脚不敢进去。
水水
双喜打了一个哆嗦,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底的惊悚又上来了。
北风不依不饶灌进来,屋里凉意阵阵,门外三喜催促道:“二姐,你咋还没动静啊,我饭都要烧熟了!”
双喜闭了闭眼,狠狠心,忍住心里的怕意,钻进水桶,从头到脚,把自己扎进了热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