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爹郑石头是在二月十五那天回来的。
这些天双喜日日早起去山脚挖野菜,看着田地里的农人越来越多,或拉牛耕地,或除草,或浇粪肥,她心里便断定她爹快要回来了。
二月十五这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郑石头就到了家,难能可贵的,居然捎带回来一块花布,说是给女儿们做衣裳穿的。
双喜和三喜自是眉开眼笑,欢喜非常。
现在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身上的薄袄子已经穿不住了,但要换春装,却又还嫌冷了些。
黄花镇大小媳妇们都穿上了鲜艳的厚春衫,扭着腰肢走在杨柳成荫的街道上,说不出的好看养眼,双喜和三喜却还是那一身补丁。
李四娘倒是穿的还体面些,毕竟她要给人做工,太寒碜了也上不得台面。
即便这样,李四娘也压根没想过,家里也还有两个爱俏的闺女。
郑石头的花布很快就被三喜裁剪出来,按照现下的样式,三喜日夜赶工,做出了三件漂亮罗裙。
两件给她和二姐,还有一件,是给娘留着的。
这天晚上亥时都过了,她睁着熬红的双眼,咬掉最后一个线头,把绣花针往针线篓子里别住,喜滋滋就把新衣裳换上了。
铜镜不大,只能看着半身,油灯下光线更是昏暗。
三喜兴奋的在闺房里转着圈儿,上下看看摸摸,瞅着镜子里那个窈窕的身影,舍不得挪开眼。
双喜已经睡得死沉沉的,三喜雀跃着,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把双喜推了又推,直把她摇醒,
“二姐,二姐,醒醒,我做好衣裳了,快起来试试哎呀,真好看!”
双喜经不住晃动,迷糊中坐起,打着哈欠揉着双眼,从眼缝里就瞅见三喜跟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转个不停,那身罗裙也随着她的摆动飞舞,确实好看。
双喜从未见过这般鲜亮的妹妹,一时有些恍神,竟看的呆楞。
三喜杏眼都弯成个月牙儿,转着圈儿,撒着娇连番追问:“二姐,你看看,我好看不你说话呀”
“好看,好看真好看!”双喜傻愣愣点头,被三喜催得总算醒神了,“我看你比娘生的还好呢,可娘就瞧不上咱们,哼,娘是嫉妒咱的美貌!”
双喜打趣道,却也说了实话,以往三喜那身粗布衣裳灰不拉几的,衬得她整个人都暗沉沉,越显得面黄肌瘦,没点颜色。
换了这身,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小女儿家的娇俏全出来了。
三喜脸颊红的跟个苹果一样,又绕着铜镜转了几圈,万般不舍脱了衣裳,小心翼翼叠好收起,献宝似的将双喜的那身递上去,催道:“二姐,快,你也试试”
“姐不试了,大晚上的,脱了穿穿了脱,费事!”双喜打了个打哈欠,眼看又要倒下去。
三喜急了,赶紧拉住她,又催道:“二姐,你就穿给我看看嘛,家里镜子不够大,我自个的我还没看够,求求你了,二姐”
拖长的尾音婉转绵长,双喜被她这般撒娇弄得没法子,只好顶着个鸡窝头,接过来往自个身上套去。
三喜屁颠颠取了木梳过来,帮她把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理顺。
铜镜里,出来个长发青丝美人
双喜不敢置信揉揉双眼,只见那双杏眼,那乌眉,那略苍白的唇瓣,在这身翠色罗裙的映衬下,竟然真个儿都散出光来,活脱脱跟她娘有了八分相像。
这是她吗?
一旁三喜看的呆住,傻呼呼嘟囔道:“二姐,你真好看”
双喜有些羞涩,也有些被骇到。
从来都是灰头土脸的,从来都被李四娘往死里打击的,原来,她姐妹两个打扮打扮,也是好看的。
一时间她羞臊更甚。
双喜胡乱脱了衣裳,往被子里钻。
“哎二姐,你咋的了?我还没看够呢!”三喜抱怨道。
双喜笑骂道:“都啥时辰了,还不睡,等会儿被娘逮着你浪费灯油,小心再挨一顿骂”
三喜马上闭嘴,再不敢说话了,像个小老鼠一样,麻溜儿吹灯,嗖嗖嗖就爬到床里头躺下了。
窗外倒挂一轮明月,小院落里,撒下一地清辉。
郑石头自从回家后,日日天不亮就扛着锄头,挑着粪桶下地,忙的狠了,中午饭都不回来吃,要双喜三喜两姐妹给送饭去。
趁着晚上得空,双喜央他做好了鸡笼,安置在院东边空地处。
鸡笼上,双喜还专门给加盖了个顶子,拿茅草铺盖的严严实实,又用石块压住,防止下雨小鸡仔遭雨淋生病。
菜园子里也围上了一圈荆棘篱笆。
菜籽儿也都种在院中菜畦地上,日日浇水,施肥,就等着破土而出了。
日子虽然清贫,也一步步朝着好处去。
新衣裳做出来,三喜喜滋滋就穿上了身,李四娘也穿上新装。
只有双喜,日日还是灰头土脸,穿着那一身的破布袄子。
这一日,张二娘放工放的早,她扭着水蛇腰,从东街的胭脂铺子里出来,提着胭脂水粉丹蔻之类的,穿街过巷,慢悠悠的往西街去。
一路上,不时有马夫汉子们偷眼瞧她,李四娘得意,越发把那细腰扭得好看。
西大街杂货铺大门口,郑木头点头哈腰,刚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正要入屋,转眼就被迎面而来的李四娘那身绿罗裙给勾去了魂。
杨柳成荫,随风飘扬,衬得李四娘那身子婀娜多姿,与十几年前,并无半分差别。
柳枝儿飘着,她那身裙摆也跟着飘荡,腰肢细细的,比那树枝都扭得好看。
郑木头定定的,呆傻的,直勾勾的看她,竟成了个痴汉,魂都掉了。
李四娘从他身边走过,噙着笑,白了他一眼,自顾自走了。
郑木头被那一眼看得酥掉半个身子,猛吸了一口气,直勾勾的眼神粘着她,随着李四娘转弯,身影消失,他还舍不得转头。
孙氏悄无声息出了大门,瞅见街角那消失的水蛇腰,再看男人那呆傻样,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气得她一把揪起郑木头的耳朵,嚎道:“死相,老东西一把年纪,没羞没臊,算盘打完了?货清点完呐?老娘看你的魂都叫那骚狐狸给勾去了,怂货东西,这般看的起她,当初咋就不把她娶回来了事儿?省得你天天惦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