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奶奶家出来回了家，林友良照例在院子里抽烟。
天快黑了，但是孙芳今天在外面帮工，还没回家。林双鹿去参观博物馆，按说早就应该也结束了，但是还没有回来，只怕是和同学跑到哪里去玩了。父女两人独处，有些尴尬。
见林友良一个人坐着，灯也不开，林双绛左右转了转，跑去把灯打开了。
即便是一盏普普通通的白炽灯，但还是把沉寂的黑暗瞬间驱散开来，林双绛抬眼去看自己的父亲，他今天都没有拿出收音机来听广播。
从她有记忆以来，从没见过男人这样沉默的样子。
准确地说，是一种散发着迷惘的沉默，像是精神游离在虚无的世界，找不到自己能够依托的地方。
灯光骤然开启，林友良手中的烟掉了一截，烟灰混着火星子砸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变成一朵朵灰烬的花。记得小时候，她时常在地上拨弄这些细腻的香烟灰烬，不知道这种有着刺鼻味道的东西为什么会让大人这样迷恋。
日复一日，连夹烟的手指都长出薄薄的老茧。
明明书本上说过，吸烟有害健康。
就算林友良不说，林双绛也知道他在烦恼什么。这几年建筑市场正在走强，钢铁的价格也是一天高过一天，但是同样属于建材的水泥却连维持价格都难以做到。大量的作坊兴起，低廉的价格并不低廉的品质，着他所在的水泥厂。厂长总在动员大家和平下岗，年纪稍微大一点的都退了下去，一些年轻人也开始买断工龄，拿着钱另谋生路。
林友良也在迷茫，微薄的工资，节节攀升的物价。
当初国企的自豪感在淡淡褪去，养鸡的成了暴发户，擦皮鞋的开起了手机店。
他这个高中生，却仍在原地踏步，连媳妇出去卖早点都比他挣得多，世界观价值经受着极大的。
林双绛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她其实是有些同情他的，在迷惘中，他没有过多的时间来过渡，被社会的洪流驱赶着做出了选择。等他到中年的时候，性格已经有些扭曲、偏执。
不管是对母亲，还是对她，都显得没有耐心且粗暴。
不去看男人的身影，她转身进了客厅。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林友良突然抬起头来，目光有些沉重。
“大双，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吗？”
林双绛关门的手一顿，看着男人迷惘的样子，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她说道：“曾经是。”
林友良眼里的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身，把烟丢在地上踩灭了。
“你该饿了吧。”
不等林双绛回答，林友良已经走向厨房。
她对这突如其来的改变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在门口愣了一会儿，她回到屋里坐下。
看着空荡荡的，有些破旧的房子发起了呆。
不一会儿，林友良端着两碗面走了进来，放在了桌子上。
一碗有荷包蛋，一碗没有。有蛋的那碗被放到了靠近林双绛的位置，男人坐着桌子上，默默吃起了面。林双绛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热气腾腾的面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土鸡下的蛋，就是好吃。
她一口咬下去，只觉得唇齿生香。就着蛋，慢慢把一碗面条吃光。
“我吃好了。”
吃完之后把碗筷收拾到厨房里，林友良在后面喊道：“放着我洗吧，你写作业去。”
林双绛愣了会儿，把碗筷放好之后回了房间。
泥肧的塑的墙上，没有做过防水的白灰掉了好多，显得有些斑驳。房顶盖的瓦片，夜风一吹，就呜呜作响。天气不好的时候，寒风就顺着房梁一阵阵蹿下来，晚上睡着一吹到第二天就头疼的厉害。
记得有一年她晚上发烧了，迷迷糊糊被送到云通市里的医院。
等她打着吊针醒过来，就只看到林友良站在输液室的门外，泥水浸透了裤子，一直到根，整个人狼狈不堪。
护士嫌弃他脏，不让他进来，于是他就蹲在门口一直看着她输液。
怎么会想起这些事呢？
她坐在晃悠着脚，思绪仿佛一团乱麻。这个房间不算小，但是因为堆了小小不少杂物，所以显得异常狭小。孙芳之前提议把不要的东西清理出去，但是她没让。
虽然没有用，但是她更怕失去这些杂物后变得空荡荡的房间。
空得厉害，整夜整夜对着虚无的黑暗，怕是会发疯的吧。
孙芳今天回来的有些晚，一直担心家里人饿肚子，结果回来厨房一看，发现林友良捞着袖子正在洗碗，她赶紧喊了一声：“你带着孩子们吃过了？”
林友良转过身来，见是她，有些别扭地点点头，说道：“那臭小子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孙芳从他手中接过碗，林友良阻止了。
“我洗吧，平常你在外面忙，回家还要照顾我和孩子辛苦了。”
孙芳眼睛一红，“你说什么话呢。”
转过头去擦了擦眼，站在边上看林友良笨拙地洗碗。
孙芳知道林友良是老林家的独子，三代单传的香火，又一直在上学，哪里做过这种家务事，所以两人结婚后，林友良还是来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平常虽然也会做点饭吃，但是洗碗这样的事还是头一回。
“阿芳，那天你抱着大双说出那些话，我才知道，一直以来这个家都是你子啊苦苦支撑。我虽然是个男人，但却没本事照顾好你们母子。大双虽然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但是脾气太倔。小双我又没教好……”
孙芳拿着抹布擦灶台，静静听林友良说话。
夫妻二人就这样在厨房里，站着说了好一会儿话。
林双绛把作业写完之后，也没间里的灯，看着外面父母在灯光中和蔼的身影，莫名有些感伤。
林双鹿本来想等家里人睡着之后再悄悄进来，奈何林友良和孙芳一直在厨房，他进门之后立刻被抓了一个先行。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教训的准备，哪想林友良和孙芳竟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他吃完饭之后进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