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花的命是李二愣给的。
李家老爷子膝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去的早,有个遗腹子,就是李二愣。关于李二愣,村里流传着很多说法。一说他根本不是李大的孩子,而是李大媳妇在丈夫死后偷人留下的孽种,但李家老爷子想着有人给老大留下香火也是好的,于是认下了。一说他是李大的鬼魂和妻子结合,留下的鬼娃娃。
这些传闻李老爷子当然是知道的,但是人活着哪还能事事顺心,嘴长在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吧。
他也是这么规劝老大媳妇的。
但李二愣的母亲终究还是承受不住这些闲言碎语,留下李二愣,出走了。
方才两岁的李二愣死了爹,又跑了娘,只得跟着爷爷去到了二叔家,那一年,李二花降生。
呱呱坠地,大人们让他叫“妹妹”。
李二愣本来不傻,虽然看着闷头闷脑,但是智力正常,只是很少愿意和人说话罢了。自从李二花降生之后,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和李二花说话。因为爷爷说小妹妹还不会说话,让他多和她交流。
等李二花长大了,李二愣的天生神力就展现出来。别人家的小孩都还在割草,这二愣子已经能从山上扛着比人高的柴,小跑着回家了。李二的媳妇和李二对他都很好,毕竟李二愣力大,吃饭又不多,不言不语,做事却很麻利。
李二花的个性个李二愣完全是反着长得。
他沉默,她话多。他做事一板一眼,她想法古灵精怪。
个性是天生的。
老爷子敲着烟杆,看着烟嘴里倒出的灰烬。这话还有后半句,人算不如天算。
李二花和人打赌,爬到河边的柳树上抓知了。
知了没抓到,人掉河里,夏天暴雨刚过,河水得厉害。李二愣下去救她,也不见了踪影。等大人赶过来,将两个孩子捞起,已经晚了。李二花倒是被李二愣抱着,只是呛了两口水。
李二愣的脑袋却给石头撞到。
当时在河边的人说,黄澄澄的河水上,一大片红。
那天之后,李二愣的脑袋就开始接触不良,字认得乱七八糟,后来勉强能把谁是谁搞清楚了,但说话做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的李二愣虽然沉默但是明道理,现在的李二愣就是个名副其实的二愣子,别人骂他,他去揍,别人夸他,他就翻白眼。
李二花也变了。
曾经活泼调皮的小姑娘,渐渐不和人说话,即便后面少年心性也只是偶尔跋扈。
她似乎之间长大,知道了何为忍。
要忍。要对哥哥好。她对自己说。
家里人不让李二愣上学,因为他疯起来连自己都打。林双绛便日复一日告诉他怎么和人相处,她展现出来的耐心让很多大人都汗颜,后来在李老爷子的疏通下,李二愣能和李二花一起上学。
她就是他的控制器。
她明明对自己发过誓,要对他好。
李二花躺在临时病,脖子上隐隐作痛。那处是李二愣掐的,当时她和宋运在争吵,她恨他装傻,更恨自己不无法坦白地表明心意。
忽然开始天旋地转,混乱中,她看见李二愣像一头猛兽冲过来。
沉闷的响声,敲击在心脏。
李二愣护住了她,鲜血从他的头上喷溅,顺着她的头流到她的脖子。
蜿蜒的血液,温温的。
还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对了,她在很小的时候,尝到过。
他拼着一股蛮力,硬是撑起身子,将李二花推了出去。
一如那天,她落水之后,被他抱入怀中。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河流之中,兄妹两人被水流拉扯,但是他却像是一个避风港一样,牢牢护住了她。
沉闷的响声,击碎了心脏。
即便内心已经痛苦到支离破碎,但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哭泣的能力。泪水快将心淹死,但是却再也无法从她的眼中流出。
李二花知道,她这辈子,都还不起。
肖默守在她边上,看着女孩一动不动,眼神失去了往昔的光彩。
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林双鹿死死地看着地上的两个书包,生怕有人过来抢走。趁着别人不注意,他从包里偷偷拿出两个馒头,看了看肖默和活死人一样的李二花,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将其中一个馒头掰成两半,递了过去。
肖默有些意外,觉得他还挺贴心。
林双鹿转过身,狼吞虎咽起来。
现在林双绛还没回来,他必须讨好肖默,否则势单力薄会被人欺负的。
距离发生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太阳慢慢落下。眼看天斗快黑了,林双绛还不回来,林双鹿急得不行。好在一个小时后,林双绛回来了。林双鹿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在看见林双绛的时候那么开心,要不是还有那么多人,他真想跳起来欢呼。
“姐,你怎么这么晚回来?我都急死了,以为你……”
“以为我怎么?”
“额……死在外面了……”
林双绛脸抽了抽,“你个臭小子就不能想我些好么?”
“肖默,李二花怎么样?”
“医生说没什么事,但她醒了之后,死活不说话,我口水都讲干了,她连表情都没变过。”
林双绛一看,李二花果然瞪着眼睛,不管别人说啥,她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一下。
“怕不是变成个傻子了……”
肖默:“……”
“对了,你刚才跟着老师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主任他们找到李二愣了。”林双绛抓了抓手臂,打死了一个大腹便便的蚊子,“他受了很重的伤,现在已经被转移到外面医院。”
“他没事吧?”
肖默问出口,就沉默了,因为林双绛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我希望他没事。”
和肖默说完李二愣的事,林双绛忽然想起来,林友良怎么没有过来找林双鹿?
“爸爸有来找过你吗?”
林双鹿摇了摇头,表情有些难受,“还没。”
“妈妈呢?”
“也没有。”
林双鹿哭了起来,爸爸妈妈不要他和姐姐了吗?难道他以后只有林双绛一个亲人了吗?他不要啊!
林双绛皱着眉,直觉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时候遇到林友良,她明明就告诉过他林双鹿的位置,而现在孙芳也不在,难道……真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人来救我们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阵骚动,昏暗的天空,远处射来几束光,那应该是卡车的车灯。
仿佛憋了许久,人群爆发出一阵阵掌声。
钱小河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场景。接到救灾的命令,他作为一个人民子弟兵,立刻和部队前往。他们带来了水、食物、帐篷和一些救援工具,以前听老兵说过抗洪的事迹,他知道生命在大自然的威严下是何等的渺小。
从云通市赶过来,一路上,都是结伴逃走的人。
他们脸上的慌乱和绝望,就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
他不敢想象作为震中的龙泉镇会是怎样?
车厢里,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既是被眼前崩塌的道路和离散的人所触动,也在为龙泉镇的居民祈祷。轰隆隆,大部队在清完路障之后,终于开进了龙泉镇。
一片死寂。
倒塌的建筑、飞扬的灰尘,偶尔能听到动物的哀嚎。
但就是没有人。
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难道……
这样的场景格外渗人,上面下令让后面装载救援器械的车队,幸存者,而大部队继续往前开。将障碍物一一清理开,他们艰难地前进着,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感觉自己受着前所未有的煎熬。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龙泉镇的中学。
钱小河想起,他有个战友,就是龙泉中学毕业的。他在昏暗的车厢里,搜寻他的身影,那个人在最里面的位置,手里紧紧抱着胸前的物资。这里是他生长的地方,还有他的朋友、亲人。
想说点什么,可是喉咙却被堵住。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在黑暗中悠悠传开,泛起涟漪。
已经做好最糟糕的准备,但是钱小河从未想到,开进龙泉中学,他们会受到掌声的迎接。
操场上挤满了人,所有人都站起来为他们鼓掌。掌声震得他耳朵都疼,所有的战士和他一样热泪盈眶,这难道是奇迹吗?在见过那些废墟之后,他无法想象竟然又这么多人,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等他们来。
那个毕业泉中学的战友,下车之后,哭了出来。
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能哭成那样。
将带来的水、食物分发过后,他们开始选择场地搭建帐篷。好在龙泉中学出了开阔的操场外,学校旁边还有一片空地,将围墙打开之后,他们便加紧行动起来,天眼见着黑了,知道夜里十点钟,帐篷的搭建工作才算是告一段落。
他听到人民谈论最多的,便是这是一个奇迹。
那么多人在一起,老人,孩子,青壮年,几乎整个龙泉镇的居民都聚集到这里。
而当演出开始的时候,也来了。
“老天保佑。”
这是他听到最多的。
当晚,指挥救援工作的负责人,将在龙泉中学里组织自救的人召集到一起了解状况。小王、龙泉小学和中学的校长、老师,水泥厂的领导和职工代表,以及当地公安部分和消防部队的代表都到了。
小王本来就是军人,将整个事情简洁地说了。
“整体情况出乎意料地好,除了一个学生受了重伤送到医院,目前还没有发现有人死亡。”
虽然是好消息,但从云通市来的负责人,眉头紧皱。
这事情怎么感觉那么蹊跷。
“这个事情是龙泉小学起的头。”
龙泉中学的老师说道,“后来才说一起办,把场地搬到我们学校来的。”
林主任点点头,“本来,只是想办个小型的庆祝表演,但后来大家的参与热情都很。”
讨论当然是没有结果的。
会议结束后,小王留了下来。
“我想有件事,我应当向你汇报。”
负责人听了之后,心中疑惑,这件事为什么会和一个孩子扯上关系,更何况听小王说,对方真的是个普通的小学生。不过,也许还是应该和她谈谈,毕竟他心头的疑惑实在太多。
林家姐弟,肖默站在军用帐篷前,发着感慨。
这行动效率真是快得没法说。
还没等林双绛睡下,林主任便来叫林双绛,告诉她有人想见她。
林双绛心下疑惑,但还是跟着林主任去了,把她带到地方之后,林主任没有急着走,对她说了一些不明所以的话,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才走掉。
这下,林双绛可真是好奇起来。
进去之后,他首先看到的就是小王。不好,小王叔叔要算计她!几乎是在瞬间,她拔腿就跑,但小王之前已经被她摆了一道,早就已经有了防备,三步作两步,他将林双绛连人抱起,放到了座位上。
“小王叔叔……”
她哭丧着脸。
小王故意冷着脸,在看到林双绛低下头之后才说:“找你来是了解情况的,不会把你,嗯,不会把你吃了的。”
“真的?”
“嗯,只要你老实交代的话。”
林双绛刚活起来的心思又被浇灭。
“我听小王说,你似乎对这次发生的一切事先就有遇见。”当然,他是不相信有人能未卜先知的。
林双绛低着头,在谁也看不见阴影里,表情冷漠。
她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知道些什么,或者说他们想要她说什么。
两人见林双绛沉默,对视了一眼。
小王叹了口气,“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对我说实话呢?”
林双绛咬紧嘴唇。
“我说了你们就会信吗?”
小王旁边的男人并不言语,从始至终他都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林双绛。
小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信”。
林双绛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小王说道“谢谢”。
但她还是要撒谎。
对不起,她在心里对小王说。
也许有一天,她能和他坐在一起,她能告诉他她所经历的一切一切。
也许有一天吧。
“我之前生了一场病,从那次以后,我就经常做一个很可怕的梦,梦中的一切都那么真实,我开始相信也许那些事都是真的,只是还没发生,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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