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琪害怕极了。
她不知道事情是怎样暴露出去的，亦或是他们当中的谁背叛了她，现在她只敢躲在家里，不敢去学校。那些流言蜚语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不断地汇聚过来，有真有假，但是她没法反驳，除了被夸大的一部分，基本上都是真的。
一年级到三年级，她都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但是渐渐的，她的劣势也展现出来。
语文的作文无论她怎么努力，看再多的范文甚至去背诵，还是没有长进。就这样原本让同学羡慕，让家长骄傲的成绩滑落到中间，在这样将近一百个人的班级里，她变成了平凡且不起眼的一员。
母亲对她的要求很严格，每天下班回来都要看着她写作业。
可越是这样，她越没法去专注，总是在害怕。
害怕一直这样平庸下去。
于是几乎把语文放弃了，她开始寻求另一种博得眼球的办法——专攻数学。付出比常人多几倍的努力，她每次考试几乎都是满分，在年级上几乎成为一个神话。每年的数学竞赛，她们班都是由她为代表去参加，看着母亲脸上欣慰的笑容，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好景不长。
三年级结束，她要和五六年级的在一起竞争。不行，绝对不行，她告诉自己不能让母亲失望。
在这样极端的心理下，和当时的六年级学生结成同盟。
大家分配好谁做那一部分，然后通过上厕所的方式，将自己的答案带到考场外。大操场上的男女厕所是连着的，在一块缝隙里，他们藏着纸和笔，进去的人把自己的答案写下，这样一份完满的答案便会出现。
最开始，她有些抗拒。
但是六年级的告诉她，没关系的，这又不是升学考试，大家都是成绩好的学生，平时也不会露馅。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她为了争得名次，不仅放弃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奖学金，甚至还要把平时攒下的零花钱贡献出去，给那部分参与了，但是不要名次的学生。如此，从三年级最后一学期开始，陈佳琪的名字便一直在红榜上。
她以为会顺利到毕业。
她以为，这样的事会永远埋在阴暗的角落不见天日，就像那被藏在厕所墙壁里的纸和笔一样。
但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了。
连老师都开始怀疑她。
不敢对母亲说真话，她选择请病假在家。但是这样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可她又能如何，走错一步，就回不了头了。
女孩在房间里，裹着被子不愿意出来。
母亲请了假在家陪她，但是她坚决不肯去医院。
心惊胆战，后悔莫及。
第三天，终于母亲还是知道了她不去学校的原因。没有想象中的打骂，她只是让她穿好衣服，和她去学校。
“妈，我不要去，他们都在议论我。”
她害怕，害怕听到别人提起她的名字，害怕老师怀疑的目光。
她会崩溃的。
并没有顾及她的哀求，陈佳琪的母亲强制她从床上下来，给女孩套上外衣，一路上拉拽着向学校走去。
这是她这辈子走过的，最漫长的路。
到了学校，她站在三班的门口，母亲进去找老师理论。不一会儿年级主任来了，将母女二人请到办公室谈话。母亲的口中都是对学校的指责，质问老师怎么可以让流言蜚语中伤一个努力向上的好学生。
下课时间，不少同学都跑来围观。
她躲到母亲身后，不想触及那些嘲讽、看戏的目光。
年纪主任和母亲说些什么，她没听清，只是听到最后学校保证会还她一个清白。
如果她是清白的话。
“平时的试卷肯定是要看的，历年数学竞赛的卷子也要调出来。”
“你们还是在怀疑我女儿！”
母亲声嘶力竭地吼道，她的骄傲不允许怀疑，她自己教出来的女儿她知道是怎样的。
“这已经不只是陈佳琪同学一个人的事了，其他的家长也提出了质疑，我们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年纪主任看了她一眼。
她知道，自己要完蛋了。
以前教她作弊的六年级学生，信誓旦旦的话犹在耳边——学校不会怀疑好学生的。
林双绛在教室里坐着，她的面前依旧摆放着大量的数学试卷，经过这些天的反复练习，她明白，哪一天她松懈了，也就是她从高出坠落，亦或是走上邪路的时候。学生时代是最单纯也是最残酷的时代，在这里别人用成绩评定一切，也用成绩否定一切。
偶尔听到有人议论陈佳琪没有来上学，她心中其实是有些不忍的。
孟梦此后再也没有来找过林双绛，即便是偶尔和靳寒碰面，也不曾见过她尾随。
“你说，她是害怕了吗？”
林双绛将错题记下，问一旁也在疯狂刷题的夏子豪。
男生这些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上课也不讲小话了，下课也不闹了，就这么跟着林双绛一起好好学习。不只是他，后排的大部分男生最近表现得都有点太过好学生了。
“是我，我也害怕。”夏子豪顿了顿，“你这招太损了，幸好我是自己人，否则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林双绛哭笑不得，“你怎么会这么想？她不敢来上学，八成是因为真的作弊了，就算我们不给她加把劲，迟早她也是要暴露的。”
“话虽如此……”
夏子豪瞥了一眼她，叹了口气。
“还是会觉得害怕啊。”
林双绛想拍他的头，抬起却又放下，算了，他说的也对。
这样做，即便是自己人也会有些害怕。这些孩子跟着她一起整人的时候兴致勃勃，等见了成效一个两个却又怕起来，始终还是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
放学之后，林双绛走出校门，孟梦追上了她。
“对不起。”
女生是来和她道歉的。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原谅我。”
林双绛冷冷地看着她，“你知道怕了？”
“知道了，我以后不会缠着那个男孩了，请你不要伤害我。”
林双绛一脸黑线。
学校最后在红榜旁边贴了一张通告，关于严肃校风的。私下里和陆老师交谈，得知陈佳琪还有六年级的学生串通作弊的事被查实了。根据其中一个孩子提供的线索，在学校厕所找到了他们留下的纸笔。不过考虑到陈佳琪和那些学生升学在即，就没有进行处分，只是全校发了个通知。陆老师很是感慨，原来在这学校里传得神乎其神的数学学霸们，竟然是这样来获得好成绩的。
通知出来的第二天，也不知道是谁在红榜上将陈佳琪和几个学生的名字划掉。
很多人心知肚明，即便学校不通报批评，他们的名字也早在私底下传开了。
“喂，你听说了吗，陈佳琪那天在办公室被她妈打了。”
“真的？”
“嗯，他们作弊的证据都被找到了。”
“那今年第一名的那个作弊了吗？”
“没有她，但是听查试卷的老师说，她的草稿纸上只写了很少的几个公式……”
“那么厉害，难道是天才不成？”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马上就要到市里参加数学竞赛，到时候成绩是真是假，自然就清楚了。”
“哈哈哈，别又是个假冒伪劣产品！”
这样的议论她早就习惯了，听过就过。
事情平息了一段时间，学校重新在后面选了两个学生补上来，去参加市里的数学竞赛。往年的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坏，今年找着原因了，校方就向老师施压，让他们务必带着学生出点成绩。
林双绛又过上了上课试卷下课习题的生活，这样高强度的训练，适应了竟然也不觉得苦。
看来人真是一种潜力无穷的生物。
就在她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件更大的麻烦事悄然降临。林双绛也因为此事差点退学，最后在学校的压力下，不得不重新考虑升学，这是此刻的她万万想不到的。
而在龙泉镇的好友李二花，成为她的助力。
不过她的命运，从此也和李晶、小陀螺等人纠缠在一起，以致于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考试在即，林双绛的心情却比之前要轻松许多。
到了周末，林友良被水泥厂叫回去开会，林双绛就跟着孙芳一起出去作伴。
好久没有和母亲一起出来，一路上她把学校里有趣的事情说了，逗得孙芳笑个不停。
孙芳骑着三轮车从小区出来，在周围的居民区转了一圈，不少人看见她还打招呼，林双绛笑着说母亲已经变成了地头蛇，又惹得孙芳笑得不行。
“大妹子，跟我过来，家里有孩子的书要卖。”
一个大婶招呼到。
孙芳哎了一声，骑着三轮车跟了过去。这大婶就住在林双绛家旁边的院子，也是一个职工家属区。引着她们上楼，那大婶还从家里抓了一把瓜子和糖果塞到林双绛的口袋里。
见有吃的，林双绛也不客气，甜甜地说了声谢谢。
家里的小孩出去上大学了，从高中以来的书都要卖掉。林双绛收了别人的好处，异常勤快，跟着搬进搬出，倒是把大婶搞得不好意思。这些书里除了小学到高中的课本，还有很多练习题和笔记，林双绛翻了翻，想这个人一定是个非常用功的人，于是问道要不要把笔记留下来。
“家里没地方放了，都收走吧。”
孙芳摸了摸林双绛的头，“大哥哥都考上大学了，用不着了。”
将这些书全部搬上三轮车，孙芳把钱给了人家。
“妈，我可以留下几本吗？”
一些笔记，写得十分工整，密密麻麻，看字迹深浅不一，应该不是同一个时间段写上去的，后来他应该又做了批注。看着这些笔记，一想到送到废品回收站就真变成废品了，林双绛实在有些不忍。
“留着吧。”
几本笔记，孙芳倒是无所谓。又走了一转，三轮车眼看都堆满了东西，孙芳在前面蹬着已经有些吃力。
林双绛干脆从车上下来，在后面推着。
母女二人赶到废瓶回收站，老板还记得林双绛，问她最近怎么都没跟着来。
“我忙着学习，还得了奖状哦！”
老板乐了，看着林双绛黝黑的脑袋忍不住有些感慨说大家出来都不容易，让她好好，将来长大出息了孝顺父母。
林双绛笑得一脸天真。
结账的时候，老板没有卡称，孙芳比平时多拿了十几块钱。
看林双绛在一旁眉开眼笑的样子，孙芳无奈地点了点她的脑袋，小机灵鬼。
从废品回收站出来，才正午。
因为只有林双鹿一个人在家，孙芳也就不赶回去做饭了，毕竟刘桂芬在家，不可能让她孙子饿着。
“大双，想吃什么？”
林双绛心里一喜，“我想去吃张记炒粉。”
孙芳第一次听说，便让她指路，两人骑着三轮车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偏僻的路段。
林双绛指了指里面，果然巷子深处有一个招牌，上面写着：张记炒粉。
把车停在门外，走进去，别有洞天。
这原本是老板自家的房子改的门面，招牌放不出来，来的都是熟客。林双绛带着孙芳找位置坐下，除了来能分招牌炒粉还要了碗莲子猪肚汤。其实这有一点像后来遍布全国各地的沙县小吃。
只是这家就只卖炒粉，汤也是有时有，有时没有。
点了单，不一会儿东西都上来了。
林双绛将筷子磨了磨，递给孙芳，“妈，你尝尝。”
夹了一筷子送到嘴里，孙芳也有些奇怪，“怎么和平时吃的不一样。”
林双绛嘿嘿地笑着，先是喝了小半碗汤，林双绛才熟练地下筷子吃东西，那享受的表情看着完全不像是个孩子。很快吃完了，孙芳好奇林双绛怎么知道这家店的，女孩只说是同学告诉的。
其实她曾经在这附近住过一段时间。
就是租住在何应诺的家里，那时候一个人，有饭吃就不错了，偶尔手头宽裕一点，她便会到这里吃上一碗，然后给何应诺带一碗回去。他也是极喜欢这家店的。
女孩有些出神。
他的面容已经模糊，可是他留给她的记忆却不曾淡去。不论她走到哪，也许是某个曾一起走过的拐角，也许是某个相似的侧脸，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触点，心头关于他的涟漪就会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