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个潘锐的小插曲，这个晚饭还是不错的。
把唐瑶和萌儿送回去后，这两个小丫头也累到了。牧秋笛把她们两个带上楼，而陈方却默默走出了慈语大厦。
他已经有了通行卡，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现在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他暂时走了出来。
慈语大厦附近的停车场，在夜间几乎没人会来。陈方在这里找了找，说了一句：“师父？”
在这一辆辆车辆间，一个人慢慢爬起来，用一种睡意浓浓的口气回答：“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是不是故意不来的？我都要困死了。”
陈方很无语，你也就是刚刚告诉我啊，我就立刻找过来了，怎么就成了故意不来了呢？
那人在黑暗里慢慢爬起，看影子似乎有些邋遢，今天晚上乌云密布没有一丝月光，根本看不清面孔。他伸了个懒腰：“对了，你找我干嘛来着？”
陈方很无语，不是你叫我来找你吗？要不然我躲你都来不及。
这个人是陈方的师父，陈方的一身的身手大都学自于他。在他四岁那年，关将就和这个人出现在他面前，那时关将告诉他，这个人要教他武艺，教他武艺。
那时的师父还是个略显稚嫩的青年，就和现在的自己差不多。不过他教自己的手法一点都不稚嫩。陈方在成长中有一部分的苦都是来自于这个师父。
师父不像关将那么严厉，但是师父的心思很难猜测。
有的时候，他练武时出了点错，师父却并不会当面说。但是总有办法让自己明白自己的错误。奇怪的是，他只记得自己的错都被师父用很恐怖的方式纠正了过来，却记不到师父到底做了什么。难道是年龄太小忘了？
连记都记不起来的手段。等陈方长大后，越发越惧怕这个师父。
师父很喜欢说话，或者说，很喜欢说些没意义的话。他说的十句话里，有三句听不懂，两句在重复，两句在废话，剩下的三句夹杂着说出来，能真的听明白也就只有一句半了。和他交流很多时候都不明所以。
关将应该是陈方认知中唯一一个能听懂师父说的话的人，但他只会听，很少做回答。师父也没打算听他的回答，有的只是重复着自己的话语。
有的时候，陈方也会怀疑师父是不是精神有些问题。但每次这么想的时候他的右手都会下意识地给自己一巴掌，然后就再也没想下去过了。
但师父真的不像普通人，哪怕是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听见他不明所以的自言自语。
只有很少的时候，偶尔这个师父会安静地拿出他的匕首观看，脸上显出一丝思念的神情。这一丝思念，让陈方明白，师父比自己清醒得多，因为他经历的比自己多。
自己不懂，但是感受得到。
陈方的刀技和身手都是和师父学到的，刀技似乎是师父的一大绝技。第一次传授陈方刀技的时候，师父拿出了他的佩刀————那把匕首，看上去似乎很精致，但似乎因为使用过多，已经开始卷刃，甚至有着好几道缺口。这样的刀就是去削苹果陈方都嫌钝了。
但师父拿着这柄刀，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削苹果。
不过不只是削，同时还在苹果上做了个雕刻。最关键的是，从头到尾，那把匕首都没有被师父握在手上，只是在他指间来回穿梭，没用一丝硬力，完成了这雕刻。
然后师父随手将匕首扔了出去，贯穿了一张水泥墙。
削苹果显示的是指头的控制力，贯穿墙显示的是指头的力量。而这都是用一柄几乎废掉的匕首做到的，所以陈方认了这个师父。
陈方从来没对刀技的练习叫过苦，因为他知道教他的人不平凡。唯一一个疑问，就是他偶尔会好奇为什么师父一双手比他的还秀丽漂亮，却是没有一道伤疤。
师父对这个疑问的回答有些难懂：“受伤的话午饭就没钱买了。”
这个师父对陈方来说直到现在都还是个迷，包括名字。
“师父，你不是应该在燕京吗，怎么也到重州来了？”陈方是不指望师父主动说明白叫他来的原因，于是先问道。
师父拿手指敲了敲脑袋，有些糊涂地说道：“嗯，我是师父啊！学长又不需要我。你这个徒儿都到这儿来了，我当然要过来。”
“学长”是师父称呼关将的方式，似乎他们以前是在同一个学校，虽然陈方从来不知道是哪个学校能同时教出叔叔和师父两个人来。
陈方沉默了，良久才突然问道：“师父，你有没有觉得徒儿没用？”
师父连想都没想就一摆大手：“哪个混蛋说的？”
“只是我的想法。”
“那你应该去洗洗脑袋了。”师父哼了一声：“我教出来的徒弟没用？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陈方思索了一下，又道：“在军营里我和人决斗，输了。”
师父呸了一声：“决斗又怎么了！有输有赢都正常！我以前和人打过一个赌，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我没可能赢，有那么多人嘲笑我。最后呢？我虽然还是没赢，我才不在乎这些呢，近来日子过得挺熟润。”
“师父，我和你不一样。”
师父浑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和我怎么不一样？”
“我不想输，我想赢，我不想输。”
“我也想，谁都想，天下没人喜欢输。”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师父的眼底难得地清明起来：“可是你从来没问过自己，你到底是想要什么？”
陈方对师父不明所以的话听得太多，多到他几乎把这句话给听漏了。半响，他才意识到师父难得地很认真，这才说道：“我想赢，我只是想赢。”
“错了，你是想赢。”师父说道：“那又如何？你赢了又能怎样？”
陈方愣了。
“输赢只是一时，赢了不会持久，输了也不会就此沉没。但问题在于，你想赢，你就要足够强。而你要变得足够强，又是为了什么呢？”师父又拿出自己的匕首玩了玩：“如果是为了输赢，那你不会真的成长起来。因为我们说过了，输赢只是一时的。在乎输赢的人永远都不能成为真的强者。”
陈方沉默了。
“你又是为了什么而变强呢？其实，你不知道为了什么。为了你叔叔和我的期盼吗？那不是目标，是压力。为了生存吗？也不是，你从来就没真的在生死线穿梭，你所完成过的任务都不算危险。纯粹的为了变强？也不是，我了解你，如果有选择的话，你更愿意去做一个普通人。”
“师父怎么看出来的？”陈方一惊，这个想法他可从没对任何人说过。
师父舔舔嘴巴：“从你做的饭。”
陈方又不说话了。
“你根本没目标，所以你的境界一直卡在式境颠覆，离气境只差一步之距，在刀技的辅助下，普通的式境就算是群殴都不能真的打败你。这式境升气境一关也淘汰了无数武者，但以你的努力本身是不应该的。从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你自己在犹豫。”
“因为你不知道进一步会怎么样。这一步迈过去，你就真的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了，气境相当于半个仙，象征着一种不是人的境界。成为气境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你再也不可能做一个普通人，过着普通悠闲的生活，而未来有着极重的担子等着你。也许你自己没想到这些，但是你的潜意识是这么想的。”
陈方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很早就已经达到了式境颠覆，也很早就开始试图升境。但这种升境需要大毅力，如果毅力不够，根本完不成丹田存气的过程。很显然，陈方没有这么坚定的心，在关键的一刻，他退缩了。
陈方和关将很像，都是喜欢简单的人，但关将向往的是简单的强大，而陈方是简单的平静。
变强，意味着更多的责任。而陈方不喜欢那么多的责任，如果有选择，他喜欢平淡而不变的生活。这就是为什么和牧秋笛第一次的试探里他只是保持双方都不输不赢，因为他怕输，也怕赢。
和秦重之间的输赢是因为秦重是造成他失去了两个胜似亲人的罪魁祸首。但如果没有这层关系，陈方不会太在意这个秦重。
“我所见过的一个进入气境最早的人，他在14岁就境升了。你叔叔虽然天赋弱了一些，但也是15岁就境升了。而如果是个普通人，也许数十年才能进入气境。你的天赋努力不弱于这两人的任何一个，但直到现在也没有动静，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你没有明确的目标。我问你一个问题，猫为什么要学游泳？”
陈方一愣：“为什么？”
“因为猫儿喜欢鱼，所以才去学游泳。你要是看到有只猫没事去游泳，当务之急就是先把它送到动物医院。”
“想赢，你的鱼在哪儿呢？”
师父解释得很清楚，他知道陈方会听懂，所以眼神重新变得浑浊，摆了摆手：“我最近在这附近住下来，你要是想起我的话，给我带点你做的食物。这儿饭店里伙食都是辣的我有点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