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太后怎么可能同意呢?
如果仅仅是个复仇工具,当然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宣儿之于她,可跟工具二字从不沾边。
如果说起初是为了睿安才养着宣儿,那这些年下来宣儿本身已经成了她唯一的执念,她的命。
“睿安就只留下你这么一个孩子,你又是我亲自教养长大的心头肉,我是疯了才会让你去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不过是解决一个燕宏霖,你是不是又小瞧我了?我自己也做的来。”
太后虎着脸,看上去又是那个要强了一辈子的人了,只是那双微肿的眼睛,让这份强装出来的坚强打了折扣,燕洛宣看得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又想哭,把泪意憋回去,他摇头,“我必然是要做什么的,祖母,你了解我的性格,既然知道了这些就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太后绷着脸看他,不说话。
毕竟身居高位已久,太后做出现在这般模样周身的气势也很是吓人,但想就这么打消燕洛宣的念头,还是差点火候。
不,即便再添上三分气势,熊孩子也还是那个熊孩子,他是绝计不可能妥协的。
于是燕洛宣也不逞多让,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谁也寸步不让。
“你这倔劲儿!可真是我养出来好孩子!”
她话音刚落,燕洛宣就从善如流的接道:“孩儿当然是您养出来的孩子,至于好不好……”
他眼珠一转,眼底明晃晃的带着促狭。
“还得多谢祖母夸奖。”
太后被熊孩子气个够呛,但她也清楚自己的性格,宣儿只不过是和她如出一辙而已。
早些年未出嫁的时候,她这一旦决定什么就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格也没少气自己的父亲,其间发生的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趣事,现在想想也很是有趣。
“罢罢罢,你随意,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你了。”
这么想想她也释怀了,父母之仇,确实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但是燕宏霖是一回事,皇儿那边又是另一回事。
这些年即使有她的人在暗中照拂,宣儿也还是过的九死一生,可见她那大儿对宣儿是真的下了死手。
扪心自问,若她是宣儿,对这个折磨自己的伯父怕是没什么好感,那一桩桩一件件的算下来,不报复都说不过去。
所以她沉吟片刻,便把话挑开了说:“宣儿你告诉我一句准话,你要报复的是不是不止燕宏霖一个?”
燕洛宣刚出现的三分笑意收敛,一时气氛有点冷凝。
太后没有说话,她一定要一个准确的答案。
“是,不止燕宏霖一个。”他深吸一口气,为太后捏肩的手停下,整个人退开几步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单手撑着身体,乍一看上去坐的放松,好像没个正形,其实那个姿势上半身的着力点全在那条手臂上。
他以为自己表现的轻松,却不知道这模样落在太后眼里就像一只炸毛的刺猬。
“所以祖母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状似漫不经心的端起茶杯喝口水润润喉,“或者有什么要求?”
那茶水倒了有一会了,还是侍奉的宫女离开之前倒上的,现在已经彻底凉了。
按照他往常的性子绝不会喝下去,即使喝了也会皱眉,现在却像是个没事人似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太后摇头失笑,只觉得许久没见,这孩子还是这般可爱。
也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么把宣儿传成那样的。
若是柯雪在这儿一定会说太后这滤镜怕是有八十米厚,城墙都能凿穿的那种厚度!
可爱?燕洛宣若是能用可爱来形容,那她差点被捅穿的肾怕是更可爱百倍!
“要求?我能有什么要求?”太后自嘲的苦笑道。
手心是肉,手背就不是肉了吗?
今天她阻拦宣儿寻仇,那明天皇儿就能放过宣儿吗?
十年前的事情发生后,受了刺激的不止她一个,皇儿从前太子之位坐的稳,几乎不需考虑什么争权夺利的事,所以刚上位的几年里从来都是善待兄弟,而不是像历朝历代的帝王那般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挨个清算。
但是这番宽厚换来了什么?
是直接逼宫到宫门口的屈辱;
是自家兄弟拿着自己亲手赋予的兵权矛头直指自己的悲哀;
是自己最亲近之人的背叛。
甚至硬要说,还有母亲因为偏爱小儿子,在发生这种事情之后居然选择和自己决裂的愤恨!
皇儿自那之后一旦涉及立储之事就犯浑,但凡涉及到皇位相关便神经敏感。
这些她都是知晓的。
不过是陷入偏执的迷障,走不脱、绕不过,和她这作茧自缚把自己困在寿安宫里的十年何其相似?
区别只在皇儿是将自己囚在偏执的牢笼,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只是心里始终埋着个开关,像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太后看得通透,不管是站在谁的立场上都是有理的。
你说错在皇儿身上,那他从前捧着一颗真心对待兄弟被人在背后捅了一刀,他便活该受着吗?
你说错在睿安身上,收到有人叛变的消息过于鲁莽,最后害了自己。那他也是关心兄弟,一时情急脑子没转过来,那便该用全家老小的姓名的去填补这份鲁莽吗?
除了燕宏霖之外,所有其他被牵扯进去的人,谁对谁错根本就难以辨别。
太后单手把玩着空掉的茶杯,眼神却是放空了没有焦点。
她有时候也恨自己这份通透,有的时候活的太明白,便像是冷血。
或许她也的确是有点冷血吧?
和皇儿的关系僵持至今也不是没有道理。
说来讽刺,若是寻常母亲,怕是根本无法像她如今这般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听自己的孙子亲口承认要报复他的亲伯伯。
目光重新聚焦,把手里的茶杯放到桌子上,啪的一声轻响,她正要开口,抬眼就发现大孙子身体一僵。
顺着目光看过去……正落在自己的茶杯上。
她好像吓着人了?
不行啊,这也忒不经吓。
“你要做什么我不管,我不会阻止你报仇,但是我希望宣儿记住几句话。”
“报仇不等于非得拼个你死我活;皇儿身上系着的是整个国家;东篱远不像表面上看得那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现在你不理解这三句话的意思也无妨,记住便好。”
“我说这些不是在为皇儿开脱,而是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双眼,最后把自己给赔进去。”
“便是其他人都笑你、辱你、不在乎你,祖母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你记好,在这东篱的深宫里始终有一个人记挂着你。”
“还有一点,下次你万不可做那过门不入视而不见之事。”
太后眸光一转,骤然变得冰冷,气势凌然的冷笑道:“否则祖母生起气来,可是真的会打断你的腿。”
“……”燕洛宣眼底的忐忑还来不及收起,那点刚升起的感动便被强行打散,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堵的难受。
不愧是祖母,拿的剧本永远不是他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