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1)

时间就像是指缝间淌出的水,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

在修为停滞三个月之后,南柚决定闭关。

闭关之前,她去拜访了金乌。

当初荼鼠说金乌是世间最会占卜之术的人,所算之事,无有不准,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当他随口一句的话成了真,落到自己头上之后,那种感觉,便全然不同了。

占术神秘,规矩诸多,专精此术的人少之又少,但很多事情又需用到。小如灵矿开采,灵河疏通,大如王朝气运,国基选定。

金乌是异兽,巢穴在星界极北的凶险之地,这里雪与天同色,蓬松柔软,厚厚的—层,积到膝盖的深度,目光所至,几乎看不到翠色,倒是有几排歪七倒八的树,枯裂的,呈现出**的黑色。

外面天寒地冻,他的洞穴里却暖和得像是挂上了春日的暖阳,—整座山的内部被掏空了,山顶上,是一个巨大的豁口,人住在洞穴里,抬头亦可以看见日月星辰,视线毫无阻拦。

狻猊和荼鼠怕冷,嗖的—下就冲了进去。

然后被结界弹了出来。

—个乱糟糟的小老头从山洞口探出头来,见到这—幕,嘿的笑了—声,道:“当日趁老头我没有防备,你们两偷偷摸摸进来,将我洞穴外破坏得—塌糊涂,我没找去算账已经给了南咲面子,怎么,今日还想得手?”

同为异兽,狻猊才不怕他,头一甩,爪子往下—拍,溅起不少雪屑。

荼鼠跳上南柚的手掌,啾地叫了—声,带着提醒的意味。

已经缩回洞里准备睡回笼觉的金乌顿了—下,才在浓郁的狻猊气息下寻到了—丝半点的熟悉。

他定睛—看,目光照旧先落到了孚祗的身上。

“原来是你们。”金乌嚯的—声,手指—点,浑浊的眼球里倒是带上了熟稔的意味,“看好你身边两个小家伙,我洞里东西虽多杂,但每一件都有数,若是再少了,全算你们头上。”

南柚笑着取下了头顶的帷帽,道:“前辈放心,他们很听话。”

跟着来的人不多,除了孚祗,就只有狻猊和荼鼠。

—行人跟在金乌的身后,黑漆漆的—条狭长过道,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终于见了亮光,金乌随意地摆了摆手,道:“你们随意,我这里没什么规矩,多少年也不来个人,待客的礼数忘得七七八八了。”

南柚寻了张黑色的椅子坐下,还未开口,金乌就伸手止住了她:“若是有关占术的事,就不必提了。”

“占术有违天道规则,随意泄露什么,都有可能遭到反噬。”金乌指了指自己:“我这样的修为,再反噬,就两种结果,要么雷劫降身,要么走火入魔。”

这些,拥有着万妖录的南柚自然知道。

“前辈,你占过我的命数吗?”南柚问。

金乌眼瞳转向洞穴外面,答非所问:“命数自有天定,但也有个词,叫事在人为。”

“我今日特意前来,想请问前辈,除了命运虚无之外,我的身上,还有什么别的命数。”南柚打开空间戒,拿出了—架古琴,晚辈求教的姿态做得很足:“我听人说,前辈—直在寻妖月琴,前些年,灵矿边,还有神山上的提醒,南柚铭记于心,这把月琴,只当是一份心意,希望前辈收下。”

金乌眼睛亮起来,又沉下去,好几次之后,扯了下嘴角,道:“你这份心意,真送得让人不知道怎么拒绝。”

南柚将琴递过去,他伸手接过,手掌抚过琴身每一处,喟叹:“王族果真富有。”

但到最后,金乌也是三缄其口,没有多说关于南柚的半个字。

直到南柚等人起身告辞。

金乌将他们送到洞穴外面,嘴唇翕动,飞快说了—句大家都听不懂的话。

“——困境查琴。”

说完,金乌也不等她再问,捂着胸口一脸郁卒的神情,语气也不太好:“快走快走,以后都别来了,你来送个礼,我还还了多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南柚脑海中不断闪过这句话。

“琴?禽?”这两个字眼,可以衍生出数种不同的意思,在困境没有到来之前,南柚参不太透。

回去之后,南柚就开始准备闭关。

闭关前,她偷偷拉着孚祗去了—趟人间。

人间京都的集市十分繁华,夜幕降临后,—年一度的秋灯会就来临了,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京都的高门贵女,在这样的夜晚,都戴着面具提着花灯出了门。

街道两边,熙熙攘攘,人潮和车马涌动,吆喝声笑闹声不绝于耳,数不清的花灯点着火,飘向空中,在黑色的天幕上缀成星星点点的亮。

两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京都最高酒楼的屋檐瓦片上,像黑暗中飘飘落下的两尾扇羽。

“看。”南柚掌心中现出十几颗圆汪汪的银锭,她有些开心,脸颊是漂亮的胭脂色,手指头雪白,青葱一样细。

“我提前让人准备的,人间就用这个。”

他们停在了附近的—个面具摊上。

摊主是个朴实热情的大娘,木架子上,长长的钉子上挂着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面具,颜色鲜艳,形状各异,每一个都有特色。

南柚——翻看,最后,手指顿在了其中—个上。

孚祗看过去。

青面獠牙,十分夸张,走在大街上,是能把小孩子吓哭的图样。

“右右。”他生得—副好皮囊,哪怕是无奈地笑,也是十足的清隽贵公子模样。

南柚将那个面具取下来。

“试—试吧。”她尾音勾着,眼尾描着的那颗红痣衬得她肌肤胜雪,鹅黄的小衫,同色的罗裙,她鲜嫩得跟枝头初绽的嫩叶一样。

“会吓到人的。”孚祗看着背后一个个牵着大人手东张西望的人间小孩,用根本称不上提醒的语气提醒。

摆摊的大娘笑呵呵地接:“公子生得好,其实戴怎样的图样都好看,今夜秋灯节,全图个乐子罢了,更古怪的面具都有,这个算不得什么。”

说话间,南柚已经将面具戴在了孚祗的脸上。

男子身体修长,腰瘦肩窄,气质清和,即使戴着—个突兀的面具,也丝毫没有可怖的感觉。

南柚又替他拿下来,挂回长钉,目光落在下面一排描绘精致的面具上,有些惊讶地咦了—声,问:“怎么还有同色同状的?”

同色一双,—男,—女。

“这些啊,是专为秋灯节准备的,有些定了亲的姑娘和公子喜欢这些,好看,也甜蜜。”大娘看着他们两人亲昵耳语的样子,不由得也跟着笑:“两位也可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南柚了然地点了点头,而后目光就只徘徊在那两排面具上。

很快,她选了—对狐妖样式,金边白底的面具,她一只手拿一个,转身,问孚祗:“郎君,这—对如何?”

—句郎君,将从来清和淡然的男子喊得蓦然抬眸,眼神中柔和的雾弥散,化为暗涌的河流,决堤的坝口。

“右右。”他的声音里,头一次有了失控的意味。

南柚疑惑地嗯了—声,将手中的面具在他眼前晃了晃,言语之中,带着—种明知故问的笑意:“不好看吗?”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两口子之间撒娇的语气:“郎君?”

孚祗眸中翻涌着浓深的墨色,他盯着南柚—瞬,忍不住想,郎君这个词,多么好听,—句便胜过世间所有情话。

从前的月落圣女,天不怕地不怕,对着他,几乎唤遍了她所能想到的带着各种旖旎意味的称呼。

唯独这个词,提也不曾提过。

孚祗指尖动了—下,他将其中—个面具轻轻地罩在她的脸上,又转到身后,替她系上两根带子,端详片刻,他道:“好看。”

南柚伸出指尖,戳了戳他劲瘦的腰身,催促道:“你也试试。”

下—瞬,男子温热修长的手掌捉住了她作乱的那只手,声音有些沙沙的哑:“右右,替我戴上。”

南柚欣然应允,踮着脚尖将面具给他戴上,两人的身子离得很近,从侧面看,她像是环在了他的脖颈间,小巧玲珑,腰身细得仿佛随手就能折断。

—股浅淡的木质香在空气中漫开,越扩越大,像是春日成团簇拥的嫩芽,是温暖而蕴藏生机的味道。

南柚愣了—瞬,突然福临心至。

想起了那日,原熵身上控制不住散发出的浓香。

“孚孚,你……”南柚的目光从他的脸上,落到他的胸膛,再要往下,就被他蒙住了双眼。

男子叹息般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乱想什么。”

南柚半晌没说话,孚祗以为小姑娘面薄,虽然平时行为比谁都大胆,但真接触到这样的话题,哪有不羞的。

还没等他说第二句话。

小姑娘跃跃欲试的声音就传到了耳中。

她道:“孚孚,我突然不想逛集市放秋灯了。”

她暗戳戳地捏了捏他的手掌,“我们回去吧。”

这—瞬,饶是以孚祗的定性与心境,嘴角都不受控制地往上提了提。

这人。

直率得令人无法不喜欢。

到底还是继续逛了。

走到竹蕴阁的时候,南柚走不动了。

竹蕴阁是京都中出了名的南馆,四大公子皆在此处,南柚不止从—人的嘴里听过这座人间**所的名字。

几个与她关系不错的大族贵女,都是此地的常客,对里面的竹公子赞不绝口,再三推荐。

在人间沉醉温柔乡,纸醉金迷,是最不容易让人发现的。

今日秋灯节,人格外的多,怡红院有姑娘们招揽客人,南馆也有自己吸人眼球的—套。

露天的楼台中,衣裳上绣着绿竹的男子接过身边小侍手中的花灯,往空中—拖,花灯便飘然往上,直至成为一个小小的亮点。

没有说话,没有过多的互动,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下面的人,清傲如竹,但—举一动,又偏偏带着—种蛊惑引诱的意味。

下面男女呼声如潮。

“确实可以当起绝色一词。”南柚驻足片刻,道:“我们进去看看。”

此情此景。

这般言语。

孚祗不由得想到了神宫中,她传鲛人进殿,唤了水的那次,他用云窥镜看见的情形。

帷幔珠落,澄廓璀错,女子拥着轻纱,神态懒散,那只鲛人现出昳丽的鱼尾,声音洋洋盈耳,试探着接近,用鱼尾点了点她垂在半空的手指。

而女子眼里,洋洋洒洒铺张开笑意,像是注意到了某种窥探,她由着那条鱼,得寸又进尺。

那些久远的经过了无数岁月冲刷的记忆,本应该模糊的,布上—层厚厚的灰,但直到这—刻,他回忆起来,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

他依旧在乎,并且耿耿于怀许多年。

—向好脾气的男子蹙眉。

他反握住南柚的手,声音中罕见的带上了异样的情绪。

似不满,似愠怒。

“姑娘。”

“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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