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件事,都不容易,听完之后刘大炮脸上的假笑都有点僵硬了,却是也终于明白,为啥陈氏宁可去广州龙潭虎穴继续潜伏,都不愿意和这郑氏进行实质性接触了。
跟人有关的事儿这帮王八蛋是一点都不干啊。
丫在给出这两个任务的时候怕是压根就没想过他这个卧底的处境,甚至于是生命安全。
别的不说,那黄挺与周全斌两人现在都在福建,是那耿精忠的部将,甚至前些时日他在潮州城下“杀乱党”,恐怕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他们的人,甚至他们有可能就在那溃败的敌军当中。
此时让刘大炮来牵线搭桥去劝降,万一这周、黄二人干脆砍了他的脑袋送给耿精忠怎么办?
至于施琅,这正阳楼天外飞仙的事儿可一难道还可以可二?清廷是缺心眼么?何况那施琅本人也是一名武艺不俗的高手,身边的护卫力量必然不少,当真遇到了变生肘腋的情况的话,弄不死冯锡范还弄不死他刘大炮么?
怕死,来不了。
更更何况,刘大炮本能的就觉得,这郑克爽和冯锡范作为自己师父陈近南的政敌,所安排的这两个任务恐怕是看毛着片喝凉水,没憋什么正经屁。
但是直接拒绝的话,这俩人肯定就有机会借此事去找郑经说自己的坏话了啊,且不说会不会给师父陈近南造成困扰,就说他自己本人这边,心里也是打定了主意想去抱那郑经的大腿的啊。
何况就这样拒绝的话岂不是要让他们看破自己贪生怕死的本质么?虽然刘大炮本人一直都觉得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但奈何天地会以及这延平王府的这帮玩意不这么想啊。
所以这刘大炮在沉吟了半响之后,却是也只得道:“这两件事……哎呀,都有一些难度啊,一定要做好周密的策划,所谓事缓则圆,还请容我从长计议,不如,两位且在我这府衙之中暂时住下,待我想好了妥当的办法,再与二位商议?”
“不必了”冯锡范冷冷地道:“我与二公子在潮州也是有地方住的,七天,给你七天的时间,七天之后我们来寻你,相信你陈近南的弟子定然不会是个贪生怕死之徒,软弱无能之辈吧?”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却是突然回头,又恶狠狠地撂下一句狠话道“小子,本将与二公子亲身犯险来做此大事,你若是办得不好,咱们新账老账一块算,别怪我刨你祖坟,杀你全族!”
刘大炮闻言,却是眼中微微眯起,没有说话,只死死地盯着冯锡范,而后笑着,又抽了一口烟。
待人都已经走远了,才问雷震天道:“师叔,这冯锡范与我师父到底是怎样的关系?眼下复明大业明明都几乎已经困顿到了如此地步,却还是要内斗不休?此次这两人前来,下达的这两个任务,师父又是否知道?”
“师兄应该是并不知道此事,但……哎,师兄他是个正人君子,对延平郡王忠心耿耿,近年来他化名为陈近南活跃于江湖,创建这天地会,隐隐已有了自立门户之势,冯锡范抓住这一机会,经常诋毁师兄,但师兄本着大局为重之念处处都在隐忍,恐怕他就算是知道了此事,也只会让你配合行事吧。”
“那敢问,这冯锡范与二公子又为何非得要排挤师父呢?就因为师父是大公子的岳父么?这两位公子今年才都是十多岁而已,延平郡王本人也是春秋鼎盛,这么早就开始夺嫡之争了么?”
“夺嫡之争只是表象,实际上,还是这厦门派与湾湾派之间的理念之争,只是恰好师兄与这冯锡范分别作了这大小两公子的岳父罢了,说来,这两位公子反倒是被卷进来的。”
“怎么说?”
“早在国姓爷收复湾湾的时候,军中就有大量的反对意见,从而分裂成了两派,一派以国姓爷本人为首,认为应该收复湾湾作为根基徐徐图之,但当时军中大多数将领并不认可国姓爷的战略,认为应该要死守厦门,与清狗拼个玉石俱焚,宁死也要轰轰烈烈。”
“后来的事,天下人就都知道了,表面上看,是因为延平郡王私通幼弟乳母并诞下一子,坏了礼法纲常,导致他们父子二人决裂,甚至国姓爷本人也因此而被气死。”
刘大炮道:“此事我确实也是听说过的,延平郡王私通的是弟弟的乳母,又不是自己的乳母,这等事其实本是豪门常有之事,若非说这就是乱伦大罪,不免都有些牵强附会。
然而国姓爷的反应实在是不免过于激烈,不但杀死了那个女人和刚出生的孩子,就连正在前线统兵的延平郡王本人也要杀,逼得延平郡王不得不率众将抗命,竟而又导致国姓爷被活活气死。
每每想到此事,总觉得不可思议,杀子杀孙杀儿媳,就因为这俩人是私通?国姓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竟然如此迂腐,且说气死就死死了?说书的编故事怕是都不敢这么编,偏偏,这又是事实。”
“是事实,但也只是一部分事实而已,当年国姓爷从荷兰人手中收复湾湾之后,下令厦门前线的将士将亲眷家人全部迁移至湾湾居住。
然而前线将士们大多本就都是厦门派,死战派,本就不赞成国姓爷收复湾湾之举,更关键是湾湾当时开发不久,就连基本的粮食供应都成问题,生活都成问题,前线将士们大多都不想移居湾湾。
就在这个时候,当时还是公子的延平郡王出了这样一桩丑闻,当时,延平郡王为平息国姓爷的怒火,已将那女人和刚出生的孩子都给杀了,然而军中却不知怎么传出了流言,说国姓爷不止要杀女人和孩子,还要把延平郡王也给杀死,甚至于军中有包庇者全军上下皆要斩首。”
刘大炮这才恍然大悟,道:“换言之,当年的延平郡王已经被厦门诸将领给裹挟了,他们不想迁移家眷,不想移居湾湾,所以拥立了延平郡王,实同造反!所谓乳母乱伦之事,不过是个借口?”
“是啊,当时国姓爷手里只有一万多一点的部队,厦门前线则足有四万大军,他若是不恰好被气死,只怕是要父子相残,打这样一场内战了。可笑,国姓爷死后清廷发动第四次厦门战争,延平郡王大败亏输,却是又反而全军退到湾湾去了。”
“原来如此,那么想来,这次这冯锡范要我招降的黄、周二人当年必定也是这厦门死战派的人物了?”
“准确的说,应该算是死战派之首吧,当年郑家过半的军队都是掌握在他们两人手中,延平郡王能在国姓爷死后坐稳位置,也多亏此二人保全。”
刘大炮忍不住讥讽道:“两个所谓的死战派之首,因为不肯追随国姓爷去湾湾徐图大业,不惜裹挟延平郡王造反,结果,现在这俩人成了福建水师,耿精忠的部将?不是说不惜在厦门决一死战,玉石俱焚么?那现在又为什么要招降两人?”
雷震天闻言也是沉默了片刻,良久,竟跟刘大炮要了一根雪茄,点着后抽了一会儿后才道:“只怕是,又要起争端了啊。”
“我师父是徐图派?”
“当年师兄是国姓爷的侍卫长,就是国姓爷派去厦门接前线将士家眷赴台的将领,国姓爷死后,他在湾湾就成了国姓爷留下的这一脉徐图派之党魁,自延平郡王继位之后就一直都深受排挤,这才不得不化名为陈近南,在内地建立天地会,以示,他们徐图派并非贪生怕死,反清复明之决心,这,就是咱们天地会的历史。”
刘大炮不由得由衷地感叹一声:“可惜了国姓爷的一世英名啊!”
“此前岛内斗争斗而不破,那也是因为反攻无望,所有人不管是什么派系都不得不暂在这湾湾容身,可是眼下福建水师遭受重创,反攻厦门的时机已至,只怕是,又要起妖风了。”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恐怕他们不止是想要反攻厦门,说不得还有人打着放弃湾湾的主意吧,延平郡王本人呢?当年之事他应该也算半推半就,颇有些强迫他起兵的意思,事到如今,他到底是徐图派,还是玉石俱焚派?”
“不知道,不过延平郡王威望上毕竟不比国姓爷啊,有的时候,他是什么派也并不完全取决于他自己本人如何作想,更要看下面的弟兄们是什么派,哪一派人多,哪一派势众。”
“所以说此时这冯锡范想要让周黄二人叛而复降,也是为了借助这两人的威望整合死战派,以此来压住师父一头喽?而既然我师父在内地创建了这天地会,不用想,这刺杀施琅的任务其实一直就在我师父的身上对吧,我师父这么多年都没做成之事,若是被这冯锡范轻而易举的做成,想来,我师父的脸上也未必有光吧。”
“恐怕……还真是如此,不过这两件事本来也对大局有利,若是当真能成的话,以师兄的人品,想来定然也不会阻拦于你。”
刘大炮闻言不由恼火地道:“这算是哪门子的大局啊!康熙眼看着就要撤藩了,三藩必然齐反,到时候厦门哪里还用得着打?耿精忠他得毕恭毕敬的把咱们请到厦门去!现在搞这么多的事情,这不是上赶着要把养寇自重的借口送给那耿精忠和尚可喜么?”
雷震天闻言,自然又是一阵皱眉。
“鞑子皇帝虽说是有撤藩之意,但什么时候撤藩,怎么撤藩目前来看尚是未知之数,况且如何就能认定撤藩之后这三藩必反呢?要说吴三桂可能会反,我倒是信的,但这尚可喜和耿精忠,只怕是未必就会有这样的胆子,眼下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就要因为这未知之事儿错过么?”
“师叔,你信我,三藩必反。”
“师叔当然信你,可你要延平郡王与岛上无数的弟兄凭什么信你呢?”
“刘秉权和金光祖都开始联名举荐我了,我听说那金光祖此次没来潮州是因为他去广西找孙延龄去了,这分明就是在给自己留后路了,这说明连他们俩都相信三藩必反了啊。”
雷震天皱眉半天,问出了一个与前些时日康熙面对孝庄时一模一样的问题:“他俩一个广东巡抚一个两广总督,你立功,他们举荐你,有什么问题?这和三藩造反又有什么关系?”
刘大炮自然是也只得和孝庄一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猪队友带不动啊。
不止是雷震天,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与冯锡范这么一见,他对这天地会背后的延平王府都已经是失望透顶了。
既然,现在这湾湾郑氏中占据主流的,已经不再是当年追随郑成功的那一帮仁人志士,而是一帮嘴上说得好听,但实际上却全都是一帮虫豸的家伙,这所谓反清复明的大业,恐怕注定已是镜花水月。
三藩乱与不乱,跟这帮鼠目寸光之辈一起,恐怕都没有成事的机会。
哎~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刘大炮想了一下,想去海外隐居生活,其实也不一定就要揍郑家的路子么,那个何铁手与他的师父不也是在海外生活着么?
自己完全可以去投奔何铁手啊。
没错,这里太危险了,那冯锡范与郑克爽来潮州搞事,搞不好会把自己给暴露了也说不定,甚至于这帮所谓的死硬派搞不好会为了打击师父所代表的徐图派,故意暴露自己也说不定。
那个冯锡范居然还敢威胁说要杀自己全家?刨自己祖坟?
虽然他是一个穿越者,自己的全家自己绝大部分都不认识,自家的祖坟在哪更是不知道,但是,他还是想弄死这个冯锡范。
就当是……自己送给陈近南这个便宜师父的临别礼物吧。
这么一想,刘大炮的心里舒服多了。
只是,自己如何在确保自己安全的前提之下撂挑子,顺手在坑死这冯锡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