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躺坐在大木桶里,一动也不想动。
任是谁,每天泡三个时辰的热水澡,连续泡上一二十天,都不会想动的。
想动也动不了。
木桶里,依然有热水,有花瓣,有牛奶。木桶的旁边,依然摆着那张小桌子。小桌子上,依然有酒壶,有酒杯,有筷子,有小菜。一碟酱牛肉,一碟花生米,一碟卤豆干。都是新鲜的。每天要换好几遍。
只是,没有了搓澡的大姑娘。连小伙子都没有。
自从戴面具的人发现叶开穿着裤子泡澡后,便再也没有其他人来服侍他泡澡了。
服侍叶开泡澡的,是戴面具的人自己。
这两天,她是个女的。或者说,这两天,她一直戴着一个女子的面具。一个一眼看上去就非常贤惠和体贴的小媳妇的面具。
面具非常逼真。如果不是叶开知道,戴面具的人肯定戴着面具,连他都会以为,这就是戴面具的人的本来面目。
小媳妇拎着一木桶的水走了进来。木桶不小。和普通人家挑水的木桶一样大。
满满的一桶热水,拎在小媳妇的手中,轻若无物,又稳如磐石。她的,或者是他的,身上依然穿着一件宽宽大大的长袍,将整个身体都掩在里面。长袍虽然宽大,却丝毫不能妨碍她(他)的行动。
她(他)第一次拎着这样的一桶热水进来的时候,本来做出了一副吃力的样子。但在看到叶开似笑非笑的目光之后,她(他)就再也懒得装样子了。如果没有人相信,装样子有什么意思?
她(他)每次在叶开正式泡澡之前,都会不顾叶开的拼死反抗,在桶里检查一下,确保叶开没有穿着裤子。
她(他)的手非常有力。叶开除了嘴上反抗,完全没有其他的办法。他好不容易才攒了一点儿力气,却在上次那一扑之间全都用光了。他现在剩下的力气,只够给自己穿裤子和脱裤子的了。若是再把力气浪费了,他连这点儿力气都没有。
何况,她(他)说了,这是为叶开好。
好在,她(他)没有直接伸手到桶里去。她(他)用的是一个手柄长长的痒痒挠,在桶里贴着叶开的腿,勾啊勾啊,确保勾不到东西。
她(他)每次勾的时候,叶开总是很担心,生怕她(他)勾到了不该勾到的地方。
小媳妇拎着水走到大木桶的旁边,将水缓缓地倒入大木桶后,便坐在一旁,一脸贤惠地看着叶开。
她(他)从来不帮叶开搓澡。没有必要。就是一头猪,泡了一二十天的热水澡,身上也不会再有什么东西可搓的了。
小媳妇的样子有些发愁。就像一个看着自己的丈夫卧病在床的小媳妇那样发愁。
叶开看到了小媳妇的神色。他没问。他知道,她(他)一定会忍不住的。
她(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和叶开说一些话。她(他)就像一个做了一件小小坏事的孩子一样,总是忍不住地想要和其他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小秘密。
“我这么发愁,你怎么不问问我?”过了一小会儿,小媳妇果然忍不住了。
“嗯。”叶开的回答,一点都没有配合她(他)的意思。身上的皮肤早已泡起褶子了,骨头也都快泡软了,谁有心情去陪她(他)做这种无聊的游戏?
“你这人真没劲。”小媳妇叹道。
“嗯。”叶开这次的声音更小,比蚊子嗡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好吧。我就知道,你知道我会忍不住告诉你的。”小媳妇复又叹了一口气,脸上忧愁的神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做了小坏事得逞的样子。
“血神楼的人去杀荆无命了。光天化日,在京师的大街上杀的。”小媳妇说道。
“死了几个?”叶开配合地问道。
“二十六个。血神楼的人最多只愿意派二十六个人去。”小媳妇说道。
叶开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少了。”说罢,他闭上了眼睛。
“倒也确实不能算少了。许多江湖人,一辈子都杀不了二十六个人。你想不想知道,死的都是些什么人?”小媳妇问道。
叶开闭着眼睛,闻若未闻。
“其中有三个人,你一定听说过。”小媳妇说道。
叶开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睁开眼睛。
“韩中岳,大诚禅师,松鹤道长。”小媳妇说道。
叶开睁开了眼睛,看着小媳妇,一言不发。他的眼中,有微微的冷意。
“你别这样看着我啊!又不是我叫他们去的。谁知道他们也是血神楼的杀手。”小媳妇似乎有些害怕叶开的眼神,露出一丝委屈的神色,嘀咕道:“是他们自己要去的。”
见叶开眼中的冷意毫无消减,小媳妇笑道:“好吧。是我叫他们去的。”
叶开说道:“你又保护住了他们关心的人?”
小媳妇笑道:“我没有。铁枪门、云觉寺和长清观的人,怎么会需要我的保护?”
说罢,小媳妇叹道:“只是,他们都太有原则了。像他们这么有原则的人,怎么赚得到做杀手的钱?”
叶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铁枪门、云觉寺和长清观的日子,一直都不太好过。”
小媳妇笑道:“看来你也不是真地退隐了嘛。他们的日子不好过,你也知道?”
叶开叹道:“我碰巧和这三个人都有些交情,也知道他们做杀手,是为了贴补一下门中的用度。”
小媳妇笑道:“你这样的人,也会和血神楼的杀手有交情么?”
叶开严肃地说道:“他们接的买卖,都是杀那些该杀而别人又杀不了的人。”
小媳妇好奇地问道:“他们是不是真地只有一不杀?”
叶开说道:“不错。非大奸大恶之人不杀。”
小媳妇继续问道:“妇孺呢?”
叶开反问道:“除了你,有大奸大恶的妇孺么?”
小媳妇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露出害怕的神色,说道:“幸好他们都已经死了。幸好我只是个小媳妇儿。”
说罢,小媳妇笑道:“他们的买卖好像一直都不怎么样。”
叶开叹道:“出得起价钱杀那些人的,都是好人。好人赚钱总是要难一些的。三十万两黄金,几辈子都赚不来。”
小媳妇笑道:“他们就不能打个折么?”
叶开叹道:“买卖都是血神楼接的。血神楼好像从来都不接打折的买卖。”
小媳妇笑道:“所以他们应该感谢我。若不是我,他们到哪里接三十万两黄金的买卖?”
叶开叹道:“那倒也是。他们三人,好像一直都没接到什么好买卖。”
小媳妇笑道:“而且,我除了付给血神楼酬金外,还直接向他们每个人付了三十万两黄金。”
叶开叹道:“那些话,是让他们说的吧?”
小媳妇笑道:“你真聪明。”
叶开叹道:“其他人说了,也没人相信。风雨欲起啊。”
小媳妇笑道:“这下不用担心了。韩中岳说一不二,大诚禅师至诚至信,松鹤道长口无妄语。一定会有大风大雨的。我的三十万两黄金,花得不冤。”
叶开叹道:“是六十万两黄金。”
小媳妇笑道:“那三十万两黄金,是买血神楼出手的钱,总是要花的。”
叶开说道:“真想看看你面具后面的样子。”
小媳妇笑道:“别着急。到了该给你看的时候,自然会给你看的。你想不看都不行。”
说到这里,小媳妇好似想起了这句话中的歧义,脸忽然红了。
“想不想知道,他们出手的时候,荆无命和谁在一起?”小媳妇红着脸问道。
“小丁?”叶开说道。
“真聪明。”小媳妇赞道。
“他们不会对小丁出手的。”叶开说道。
“看你那个样子,好像生怕丁灵琳会出事一样。”小媳妇像一个正在对自己的丈夫撒娇的小媳妇那样,揪起了嘴巴。
“小丁对他们出手了吧?”叶开问道。
“出手了。下手可真狠啊!一出手就全是杀招。满身的铃铛都打出去了。”小媳妇啧啧说道。
“唉!”叶开叹了一口气。
“你不用担心。丁灵琳没杀到他们。荆无命将丁灵琳的铃铛都收回来了。”小媳妇笑道。
“我知道。”叶开说道。
“想不想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小媳妇露出一副卖关子的样子。
“六扇门。”叶开说道。
“你这人真没意思!你就不能问问我?”小媳妇气道。
“在京师的大街上杀了人,就要进六扇门。有什么好问的?”叶开说道。
“你能不能问问我,荆无命是怎么被抓住的?”小媳妇说道。
“被官差抓住的呗。有什么好问的?”叶开说道。
“你……!你就不能问问,荆无命那样的人怎么会被官差抓住?!”小媳妇的样子有些抓狂,就好像一个人做了一件非常得意的事情,却没有人懂得欣赏。
“好吧。我问。”叶开叹了一口气,随即问道:“我们在哪儿?”
“我们在……你太狡猾了。”小媳妇咯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