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岳踏进明宣堂书房,张廷正坐在书案后闭目养神。
“大哥。”
张廷缓缓睁开眼,问:“母亲闹完了?”
张岳叹了口气,说:“我劝了劝,暂时是不闹了。”
张廷嗯了一声,淡淡道:“辛苦你了。”
张岳问道:“大哥,你知道子黎和冯姑娘的婚事,是怎么一回事吗?”
张廷想了想,说:“我也不大清楚,八成是闹乌龙了吧。”
他方才回到书房里想了又想,隐隐觉得,是和老夫人送出去的那只镯子有关。冯九姑娘可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表现欲和胜负欲都极强,这点从她频繁的给人送自己的书画,故意哗众取宠就可以看的出来。
他不喜欢这样的人,简直俗不可耐。
张岳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张廷见他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说:“你不会也以为,是长公主在从中作祟吧?”
张岳哪敢在大哥面前诋毁长公主,说:“当然不是,只是这事实在怪的很。”
张廷说:“圣旨既已下,事情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冯家的姑娘子黎应该也见过,我不知道两个孩子对这门婚事满不满意,反正母亲应该是特别满意这个孙媳的。”
他也没想到,他那晚不过随口一说,竟成了真的了。
张岳走近了些,说:“大哥,我听说那宣旨的太监说,此次南荣王来京求娶一位公主和亲,陛下不舍得长公主远嫁,才匆忙让齐国公和端王殿下给长公主选了驸马,可他们二位在朝中,不一向与你不合吗?怎么会突然......”
张廷既是辅臣又是内阁首辅,与长公主结亲,必定会引起苏梁皇室的忌惮。
张廷说:“他们两位与我,是政见不合,非私人成见,再者,陛下一贯疼爱这个姐姐,既要选驸马,自然是要选个最合她心意的了。”
张岳听的有点懵,最合长公主心意?他原先还以为,长公主应下这桩婚事,是无可奈何之举。长公主年纪轻轻,还未满十八,要什么样的夫婿没有,怎么会看上个年纪差这么大,又娶过妻的?
他一脸迷惑地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那既然如此,大哥可否与长公主商量一番,婚后让母亲跟我回老宅住,按照皇室规矩,长公主出降,是不必侍奉公婆的,母亲到了长公主府,怕是会住不惯。”
张廷表情淡淡的,“等成婚后再说吧,还有半年呢。”
张岳心里惶惶不安,他也真怕母亲住在长公主眼皮子底下会得罪了她,“大哥,咱母亲一把年纪了,住进公主府,几个儿媳也不方便来往照顾她,你又整日忙于政务......”
张廷打断了他的话,“府里那么多下人,为何非要儿媳照顾?驸马尚了公主,驸马的嫡母要一并住入公主府,这是皇家的规矩,就算长公主看在我的面子上同意了,可传出去,难免不会遭人诟病。”
张岳急得上火,又不敢在大哥面前大声讲话,大冬天的额头出了薄薄一层汗。“我好不容易把母亲劝住了,你不答应,要是母亲再闹起来,该怎么是好?”
张廷面色如常,“母亲敢闹,那是因为她还没有意识到我尚的是什么人,她如果能意识到她今日所做的一切若是传扬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定会后悔她的所作所为。你身为朝廷命官,应当将这其中的利弊,与母亲讲清楚才是,若是讲清楚了,母亲还不肯停歇,那我也没办法了。”
说完,他直起身拿起书案上的一本典籍看了起来。
张岳就知道,此举又是在赶客了,摇摇头哀叹一声,甩袖出了门。
张承一收到消息,就赶回了家,张瑜和张黎都站在同和堂外的庑廊下说话。
张承问:“祖母在里头吗?”
张黎说:“祖母已经歇下了。”
张承点点头,看来是他来晚了,“那等祖母醒了我再过来看看。”
张黎颌首道:“父亲让我在这守着,免得祖母醒来再出什么意外。”
张承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转身走了,张瑜忙对张黎说:“我有些功课要问大表哥,先行一步。”
张承步子迈的大,很快就走到了通往镜春堂的抄手游廊下,张瑜在后头急忙忙跟着,“大表哥,我听子黎说,今早宫里的太监来宣旨了,大伯要尚长公主,是真的假的?”
张承觉着他这话有明知故问的意味,说:“都来宣旨了还能有假?”
张瑜垂下眸,浮现出一丝失落,“表哥你可知,陛下为何突然要为长公主选驸马了?”
张承说:“好像是因为南荣王入京求娶公主连姻的事,陛下不舍得长姐远嫁,那些个皇室宗亲又一个劲的推举长公主去和亲,这才赶忙给长公主选了驸马。”
张瑜想了想,说:“可就算是如此,也不能选得这样匆忙随便吧?”
张承一愣,偏头看了张子瑜一眼,他反正是不相信齐国公真的会主动向陛下推荐父亲为驸马都尉,父亲定是早在背后安排好了一切。“你觉得,选我爹爹为驸马很随便吗?”
张瑜忙解释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大伯的年纪和长公主比起来......差的是不是多了些?”
张承挑了挑眉,说:“这有什么关系,长公主喜欢就好了。”
张瑜说:“你怎么知道长公主就一定会喜欢呢?许是不愿和亲的无奈之举。”
张承觉得子瑜今日有些怪怪的,他总不能告诉他,清婉和父亲早就好上了。“行了,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赶紧回去读书,还有多久就要会试了?这两天家里不大太平,你就在自己书房里好好呆着啊。”
张瑜翕了翕唇,正想说什么,张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先回去和映柳说几句话,一会去检查你的功课,回去吧。”
张瑜只好应道:“知道了。”
张承甫一踏进屋,就看见小媳妇一脸兴奋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你回来了,过来喝口茶。”许映柳上前揽过他的胳膊,拉着他到炕桌旁坐下。
张承问:“干什么高兴成这样?”
许映柳一边给他沏茶,一边笑着说:“陛下赐婚,咱爹要尚长公主,可是天大的好事啊。能不高兴吗?”
张承无奈地:“听说祖母闹着要回老宅,好不容易给劝下了,你倒好,还在这偷乐。”
许映柳说:“祖母也真是的,这圣旨都下了,还掂量不清楚,这抗旨不遵的后果,别说祖母了,就是咱爹也担不起啊。随她闹去吧。”
张承喝了口热茶,没说什么,他知道祖母平日在家总刁难许映柳,每日晨昏定省都要叫她过去听她训话,有时候在旁边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用膳的时候有嬷嬷也不用,非要她站在旁边伺候。
许映柳才刚及笄,从小又是被几个兄长宠大的,自然是不喜欢这个祖母。
许映柳又感概道:“你说平日里还真看不出来,咱爹这么有本事,把长公主都给拿下了,成了国朝头一个娶过妻还能尚公主的驸马,果真是宝刀未老。”
张承说:“什么宝刀未老,爹才三十五岁,还年轻着呢。”
许映柳见丈夫一直不是很激动的样子,说:“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咱爹这回尚了长公主,咱以后都得改口叫长公主母亲了,有个长公主当娘给我撑腰,我今后回娘家,腰杆子都硬了好几倍。”
张承觉得自己媳妇幼稚的很好笑,说:“你都有个内阁首辅的公公给你撑腰了,还不够啊?”
许映柳说:“当然不够了。自从许映霜和上官阁老家的少爷定了亲,我爹立马给她娘扶了正,前几天我回侯府给我哥祝寿,那对母女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一个劲的显摆她的聘礼,她就是占着上官阁老的嫡子喜欢她,才敢这么猖狂。若是换成以前,她一个庶女,就是给我提鞋都不配。我哪能咽的下这口气。”
张承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好啦,都嫁了人的姑娘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喜欢和姐妹吵架,今后你住进长公主府,也算是皇亲国戚了,这规矩可比以前多了,没那么多机会跟你姐姐见面的。”
许映柳想了想也是,等她成了长公主的儿媳,平日来往接触的不是公主就是郡主,区区一个阁老的儿媳,她还不放在眼里。
“对了,我问你,你现在什么感觉?”
张承说:“什么意思?”
许映柳说:“叫长公主娘啊,你们俩不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吗?她还比你小一岁,现在却要当你母亲了,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别扭?”
许映柳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不知道他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人母亲会是什么场景。
张承皱了皱眉,随口回道:“也没什么感觉。”她不提还好,一提他还真的觉得有点怪怪的,他很早就知道清婉喜欢父亲,但却真没想过有一天父亲也会喜欢上她,父亲那样守规矩的一个人,私下和她做出那样出格的事,应当是真的喜欢吧。
父亲为朝堂为这个家,孤独的操劳了那么多年,如今如愿以偿的娶了清婉,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虽然在这个时候定下婚事,难免会遭朝臣非议。
长公主府蘅梧堂。
清婉只穿着中衣,抬起手臂让石嬷嬷给她量尺寸,由于是要制作嫁衣,石嬷嬷量的特别仔细,清婉觉得像在挠痒痒,身子不停的抖。
石嬷嬷读着量尺上的数字,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说:“殿下这胯还是窄了些,将来怕是不好生养。”
清婉抿了抿唇,耳根忽然热热的,试图转移话题:“离婚期还有半年呢,需要这么早就开始做嫁衣吗?”
石嬷嬷说:“公主的嫁衣可不是普通的衣服,起码得宫里的十几位绣娘一针一线花费三四个月才能完成,为了以防万一,还会制作一件备用的,从挑选料子到开始缝制,最快也得有一个月,工程可大了。”
清婉说:“这么夸张。”
石嬷嬷说:“殿下可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姐姐,这婚礼的每一个环节,都由太后亲自派人盯着,事无巨细,也不用殿下操心。殿下您呀这半年就在府里好好养着,养的丰神玉润的,不然您这身板,将来生孩子可是要吃苦头的。”
清婉不是很懂石嬷嬷为什么对她不好生养这事这么执着,张廷又不需要她给他传宗接代。
石嬷嬷收起了量尺,让丫鬟把尺寸交给外头候着的嬷嬷,服侍清婉穿了衣服。
清婉出了蘅梧堂,太后宫里的太监过来了,呈上一个梨木托盘,里头放着三张大红纸。
“殿下,礼部今早选了几个吉日给太后娘娘挑选,太后娘娘选出了这三个日子,让您自个儿亲自挑选。”
清婉扫了一眼红纸上的吉日,两个在明年六月上旬,一个在明年七月下旬,都还有好久呢。她皱了皱眉,问:“就没有别的吉日了吗?”
太监说:“这已经是明年下半年里头最早的吉日了。”
清婉问:“那上半年呢?”
太监露出一丝为难,“回殿下,现在已经到了腊月,若是将婚期定在上半年,各部门怕是来不及准备。”
长公主出嫁可是大事,从定下驸马到大婚当日,半年的准备时间,已经算是少的了。
清婉只好说:“那就选这个最早的吧,六月初一。”
太监应诺后回去复命了。
石嬷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说:“殿下别急,半年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很快的。”
清婉有些不好意思,“谁说我急了。”
她回到书房里,继续看那本断断续续看了一两个月都没看完的《东真实录》。
顾彦进来说:“殿下,宁国公府的九姑娘冯芊素在府外求见殿下。”
清婉一愣,犹豫了一会,说:“让她进来吧。”
顾彦应诺,不一会就把人请进来了。
冯芊素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菱纹褙子,一对金圆笼耳环,气色看上去比上回在张府门口见面时差了不少。浅笑着屈身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