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点将台。
远远地就看见司弘站在千军万马前,他一身银白甲胄,腰间系着沧莲和溯生两把神剑。他神色是一贯的淡漠,眼角眉梢都是果决,就连那微微上挑的双眸都带着那么一股视死如归的味道。我看着他,腹部传来熟悉的抽疼。
说完鼓舞士气的话,与仙兵仙将喝完烈酒,司弘拔出沧莲,以天指剑,宣誓出兵。
“且慢!”
阿蛮一声呵斥,三足金乌停在千军万马的上空,我扶着肚子,想要侧身都极其不方便,只能扭着脑袋,无声地看着司弘。
司弘剑眉微蹙,高明而轻易地逃开了我的眼神。他转身对身旁的副将说道:“你带兵先走。”
乌云蔽日,霎时风起,马蹄滚滚而过,将四周的凋零的梧桐落叶高高扬起,像下起了一场梧桐雨。不一会儿,点将台除了司弘之外,空空如也。
三足金乌啁啾着落在地上,腹部又开始绞痛,我艰难地走下来,额头上汗如豆大。
明明是经历过的场景,为什么还是会这般切肤似的心痛?可能这就是【桫榭的可怕之处吧。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说你绝对不会去讨伐魔族。”
原本打算理直气壮地质问,眼下却疼得语气微弱,倒像是小女子床第之间的埋怨。
司弘低眉,不语,像是和远处的静默山峦融为了一体。他身长玉立,一身甲胄,就如同我初次在九州西隅的小山谷见到他时一样。
我有点着急,继续说道:“桑节手腕狠毒,连天族的几位战神都不是他的对手,你可想过你这一去,我和腹中孩子该怎么办?”我几度哽咽,声音越来越小。
许久,司弘方才开口:“曜望,我答应过我的子民,我必须去。”
腹部的疼痛实在难以忍耐,我跪在了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腹部,嘴里弥漫着血腥味,竟疼到把嘴唇咬破了都不自知。
“阿姊你怎么了?!”
阿蛮连忙将我扶起,拿出绢帛替我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她此时是一句话也插不上的,只能一会儿看着我一会儿看着司弘,干着急。
司弘依然站在点将台上,没有因为我的跌倒动容丝毫。
这样凉薄的人,我究竟是喜欢他哪一点?
“你答应过你的子民,可是你也答应过我啊,他们是你的子民,可我呢?我是你的发妻啊司弘,我不许你去,我不许!”
“曜望,你太任性了。”
语罢,司弘似是叹了一口气,他能看到他的龙头錾金靴向我这里靠近。他跪在我面前,单手捧着我的脸,仔细为我拭去眼泪。他的眉紧紧地蹙着,唇也深深地抿着。
即使是再一次看到他这般神色,我也是不懂,这样身不由己的神色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像司弘所言,那时的我太过任性,现在想来皆是后悔莫及。是我自私,是我自利,不懂体谅他的忧国忧民,不懂他的视死如归,不懂他的万般无奈。
可我又有什么两全的法子?我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变成遗腹子么?
我只是个女子,我再怎么好强独立,也终究只是个期望阖家美满的女子!
“我必须去。”
一瞬间,我的世界犹如天崩地裂,竟感觉不到疼痛了。我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一句我怎么也没想到会让我往日如此后悔的话:“你若是去了,就永远不要踏进我那女娲谷一步!”
“好。”
意料之中的回答,我如释重负,跌在阿蛮怀里,空洞地望着点将台上的龙头图腾,心如刀绞。
司弘站起身,拍了拍阿蛮的肩膀道:“带你阿姊回去吧。”
那日夜里,我便早产了。
是个女娃娃,却是个死胎。
我抱着我气息全无的孩子,把她葬在了女娲谷后院的连理树下。
再后来,就下雪了。
一片一片落下,直到染白了那个小小的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