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将尽，女娲谷的春花大片大片凋零。什么紫蕊马蹄莲、浮莒蔷薇、西番莲，一朵不剩。被风这么一吹，有的魂归泥土来年护花；有的落在溪上随水而去；有的被惜春的风雅士捡了去夹在书卷里，当书签子使。
我就这么当了一回风雅士，只不过没打算将捡来的花当书签子使，而是这几天躺在床上实在无趣得很。
虽然这样显得本上神实在不务正业，可所谓的正业，那大嗓门的公主阿蛮与灰凤凰環火都抢着帮我干完了。
今日倒是清净，灼邪似是忙着人间祭花神的事，锦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環火被我派去了西荒查看小公主的恢复情况，阿蛮也不在。我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眼不观六路耳不听八方的，只能在自家谷里转悠转悠。
其实，我只是想让自己忙活些。否则终日躺在床榻上，只会胡思乱想。
環火回报，清图似是死于巴蛇一族新任的族长之手。
我还记得，先前那个族长曾给司弘下过战书，当时我初有孕，司弘就拒了这些打打杀杀的玩意儿。但是三千年前，那个族长神不知鬼不觉在这天地间失了踪迹，一族不可无长，族里老一辈一致决定让族长之弟接手族长职务。
然，这新族长当得风平浪静，却暗杀了个守山的女仙，如果硬是要找个理由……
对，图个心里踏实，只能称这些为胡思乱想。每每都是想到一半，不敢再想。
还有我旧疾发作，剑灵的事。他口口声声说，唯有月流剖心以祭，我才可保命。可灼邪却用药酒仙丹将我从早就羽化的女娲娘娘身边扯了回来，肩上的剑伤则再也没有发出奇异的淡蓝色光泽。
也就是说，吟霜的执念消失了。
可吟霜的执念为何就这样消失了呢？
哎，我这脑仁子怎么就不够用了呢？
“好乖好乖——”
小孩子的声音？！
我回过神，眼见着就要到菩提水潭，这里是封印穷奇的地方，怎么会有小孩子？说到穷奇，这孩子又是有一段日子没有沐浴了。
拂开眼前依依柳条，菩提水潭的景象，让我慌了神。
一身杏色软烟罗裙的小姑娘，身量纤纤，正是豆蔻年华。她站在岸边，伸出玉白的手，抚摸着穷奇的脖颈。
穷奇乃上古四大凶兽之首，虽说早已被我驯化，可这暴脾气不减当年，向来一副“生人靠近，马上咬死”的模样，而脖颈更是它的敏感之地，我都不敢轻易抚摸。
手中花锄和花袋掉落上，残花洋洋洒洒一地。我按捺不住，走上前，脱口就出：“小小…”
穷奇见了我来，喜不自胜，张开双翼，雪白的羽毛根根分明，口中发出小猫小狗撒娇时的呜咽。小女孩见穷奇这般，回过头瞧我。
银眸。
红眸蓝眸紫眸的，我倒是见过不少，只是这银眸，独独只见过他——月流。
难道是月流的女儿？
我再次打量起这个孩子，她靡颜腻理，神采奕奕。总感觉有股阿蛮的豪爽劲儿，眉目之清丽逸秀有锦瑟的风采。
“想必是曜望上神吧？”她双手抱拳前推，身子略弯，向我作揖，恭敬而不羁。
作揖之礼？
男孩？
“你是……哪位神君的公子？是不是迷路了？”
若不是走近看到他脖颈微微凸起的喉结，我还真的没打算把他当成个小男孩看待。我捏了捏他的脸，不禁感叹，还真是活脱脱的美人坯子。
他似是被我盯得有些不耐烦，蹙着小眉头，清了清嗓子道：“上神请自重。”
我被他小老头的模样逗乐了，扑哧一笑，温言道：“小东西，你知道什么叫自重么？”
“墨机。”
天雷滚滚而过，一定是我耳朵不好使，要不然怎么就听到了桑节的声音？这好水好树好山河的，别让那个杀千刀的老东西出来煞风景了。
磨叽？这是什么鬼名字！
“阿爹——”
脆生生这么一嗓子，听得我浑身鸡皮疙瘩起。小男孩一溜烟从我的身侧跑过去，猛一头扎进一个怀抱，还颇娇嗔地往那人身上蹭了蹭脸，瞬间黑黢黢的头发变成了银溜溜的了。
我目光随男孩而去——棠木屐金缕衣，左手执玳瑁折扇，右手不是断剑而是一串念珠，黑发翩翩，仙气灵灵。
“墨机，你暴露了。”说着，桑节用玳瑁折扇点了点男孩的头顶，那银溜溜的头发又回到了黑黢黢。
原来这孩子是桑节的，怪不得生得好看！
还真别说，桑节这么一打扮，浑身上下一点魔族的样儿都没有，反倒像个某座仙山上清修的神君。尤其是这一头乌黑乌黑的头发呦，幻化术学得真好，把原本银色的头发隐藏的一点看不出。
也许这就是娲皇常常挂在嘴上的那句：一念成魔，一念成神。
小时候常以为，魔道，就是邪恶之源，是这三千世界的祸端。长大了看了许多书后才一知半解，所谓魔道，就是讲究自由自在，不受世俗所限，放荡不羁。
神与魔，自古以来就是互不相容，互相以歼灭互相为第一大任，但某种意义上，二者相伴而生，生生不息。
这是谁都无法挽回的，称作宿命的东西。
等一下，现在不是念心得的时候……桑节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