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
“且慢。”
众死士心里纳罕,目光随声而去。不远处,一位身长玉立的神君立在一朵莲花之上,眉眼如画,天生媚态。
金缕衣棠木屐,还有那把玳瑁折扇。
司弘愣了愣,玩味一笑。
他自然是识得这个声音的。
天上地下海底大荒,还有哪个神仙敢拦天君的旨意?
既然没有神仙敢触渡津的霉头,那只有一个真相了——此君压根儿就不是神仙,而是南荒魔族那位,铁腕铁拳却天生一副妖媚皮囊的桑节魔君。
想必桑节是好好乔装打扮了一番,否则死士看到他堂而皇之出现在九重天早就兵戎相见了。一想到素日里对神族嫉恶如仇的桑节竟玩扮神仙的把戏,司弘不禁睁开眼,想要一探究竟。
死士队伍呈筝形分布,而自己就在正中靠后的位置,隔着数十个死士的头皮顶子,不远处的桑节轻摇玳瑁折扇,手腕上的三连环银镯子耷拉在胳膊上,眼熟得很。桑节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送来了一句传心语:“谒见魔尊。”
“你来这里做什么?”
魔尊的元灵已经开始觉醒,即使没了心脏,像免去白绫的仙法这种小把戏,他还是挺得心应手的。然,什么天牢什么捆仙索,只不过是他不想逃,若是想逃,怕是这天上地下没几个能将他擒住的。
“我来是干什么的?”桑节颔首佯装着思考,复尔笑得邪魅。朱唇微启,不语,声却传到:“想起来了,我是来告诉你……”
“何家神君?胆敢阻拦天君之旨!”
桑节正要开口,却被为首的死士生生打断。他敛了神色,眉心一蹙,不痛不痒地盯着这个死士,从莲花上缓缓而下,信步走近。死士被桑节的气场牵制住,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邪力,让自己动弹不得。只得干干站在原地,任凭处置。
桑节走近死士,伸出纤长瓷白的手指从他的眉心轻轻划到喉咙,轻轻一点,死士顿时脸色极为难看,仰面朝天,张着嘴却什么音儿都发不出来。桑节伏在他耳边打开折扇,说道:“敢这样跟我说话的神仙里,你还是头一个能活到现在的。”
虽然十分眼生这位神君,但其他死士心里也是清楚得很,别说是繁衍不息的神族,就是肉体凡胎修炼的仙子精灵也是不胜枚举。天上地下海底大荒,比自己位分高的神仙太多了,实在不宜动武,万一得罪了哪个神族贵胄,吃力又不讨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伙伴被眼前的陌生神君“处以酷刑”。
“司弘少主是本君的旧识了,行刑之前还有一番肺腑之言要倾诉,若你们不许,本君大可回报了你们的主子,问他要了你们,然后带回本君的府邸。本君呢没什么特长,独独有一个剔仙骨挖心脏断修为的爱好。”
语罢,死士一会儿面面相觑,一会儿看了看那个已经脸色乌黑的同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缓缓让出了一条通道。
桑节山下轻摇玳瑁折扇,鬓角的碎发柔弱无骨地飘动在衣襟上。他笑道:“本君先谢过了。”
司弘不动声色,冷眼旁观着一切。他看着桑节缓缓朝自己走来,依稀仿佛正置身于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到处尸横遍野,自己和桑节背对而战,银发纠缠,所向睥睨。
晃过神时,耳畔传来了桑节空灵的心语。
“我是来告诉魔尊你……”
“曜望……”
桑节一字一顿,他风风韵韵,像是某种下了蛊的召唤。听到“曜望”二字,司弘不觉手上用了力道,顿时捆仙索裂开了数条拇指大小的缝。
她是他的软肋,是不经意提到都会拨动心弦的致命点。他也从未料到自己会痴心至此,堂堂男儿,被情爱羁绊,实在有失尊严。可他不在乎,哪怕灰飞烟灭,哪怕负了诸生,也只求她此世安好,欢欣,无忧。
司弘的神色,桑节看在眼里,只觉得浑身不适。他在这世间唯一敬佩的存在,竟成了这幅样子,为了区区女子,意志消沉,萎靡不振。总说孟婆的汤好,怕好就好在能忘记情爱这种麻烦的东西。桑节嗤笑,低眉之间,却看见了手腕上的三连环银镯子,脑海里闪过一个盈盈笑着的温柔女子,他似是乱了心神。
“曜望怎么了?”
从那女子的温柔乡中回过神,桑节道:“还能怎么,因为魔尊你,”顿了顿,他媚眼如丝,似笑非笑:“被打下凡世了啊。”
如同下了最后一道死令一般万念俱灰,即使司弘只是一瞬间的相信。
四肢束缚的捆仙索瞬间四分五裂,在空中发出沉重的钝响,双眼覆着的白绫顷刻如烟一般化为乌有。周围的死士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却被司弘周身戾气弹开,他单手扯过桑节的衣襟,银白的长发波动着一脉一脉淡蓝色华泽,周身气流旋转,将两人的长发高高扬起,纠缠不清。
怒目盯着眼前依旧似笑非笑的桑节,司弘还未说任何字眼。桑节却开了口:“属下所言,句句属实。尊上不必如此动怒,神族是什么样的东西,你呆了这么些年,自然比我更清楚。天族的那位怎么会放过她?”
司弘只是剑眉紧蹙,并不言语,依旧瞪着桑节,眸子却有些晃动。他早知,渡津想吞并九州和灭了女娲谷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锦瑟被释放,可他早就恨透了自己的母后女娲订下的“兄妹不得通婚”的律令,又怎么可能会去代替曜望接手女娲谷?
桑节挡开了司弘的手,正色道:“若我有虚言,剖心以祭。”
——今日,我月流,以我族图腾——满月起誓,上不负魔道,下不负尔等,魔族大业,振发兴举,神挡弑神,佛挡屠佛,受吟霜,必死之。若负此誓,剖心以祭。
他似乎忆起来了。
那日的阙楼,一番豪言壮志,男儿的铮铮决心。还有手中的吟霜剑,还有身旁的嫁衣女子。
“前面就是【往生地狱】,封印吟霜的地方,就算你不想重振魔族了,也要为曜望报仇,不是吗?难道曾经的雄图伟略,你真的一点都不顾及了?你的魔道呢?你的子民呢?”桑节伸手挡开司弘的手,微怒:“还有等了你十六万年的睦令!”
——月流,若是你累了,我就在你身后,你愿归隐,我陪你浪迹天涯。你愿再战,我陪你刀剑江山。
——有朝一日,我必定成为这天地共主。
——嫁给你,我不悔。
——受吟霜,必死之。若负此誓,剖心以祭。
——就是你的手下偷了我的人面桃!你赔,你赔我!
——是我管教手下不当,可有法子免了你受一顿鞭子?
——你唤什么名字?
——嫣嫣,我们回家吧。
——你还不是一样,人尽可妻!
……
回忆接踵而来,两种记忆不断分割,糅杂,最后以一个奇异的形状存在于脑海深处。司弘,不,月流缓缓抬起头,银眸微动,周身业火燃烧,他回头看了一眼九重天,声如洪钟:“走吧,去取孤的吟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