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通市的废品站比林双绛之前去给林友良淘旧座椅的地方，要大许多。
分门别类，除了老板负责收货之外，还请了几个工人在整理。
废铁回收价现在是一块钱一公斤，孙芳算了算，除掉她开掉的本钱，这一趟收货了二十块，倒是比预想的要多一点。
又向老板询问了其他几种废品的价格，两人这才骑上三轮回家去。路上孙芳买了两个烧饼，花了两块钱，把她一阵肉疼。这要是在龙泉镇顶多是一半的价格，看来这城里的日子可不好过。
林双绛咬着没几块肉的烧饼，听着孙芳在前面说话。
“听老板说，这矿塑料瓶应该有搞头。虽然一个瓶子就挣个一两毛，但是胜在量多，而且价格也很稳定……倒是纸板，价格浮动大，有些纸收过去不合规格，还要被压价……”
母女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再加上车上没了东西，回去的路上比来的时候轻快了许多。
到家之后，和门卫打过招呼，孙芳便带着林双绛回了老林家。奶奶刘桂芬正在厨房里捡菜，听见动静伸了伸脑袋，哼了一声侧过脸去。孙芳干脆装作看不到，径直走到屋里倒了水让两人喝。
“奶奶，爷爷呢？”
林双绛问道。
“到公园去了，整天就知道在外面听人唱戏，尖脚细手的婆……娘，有什么好看的！”
刘桂芬这才说话。
林双绛笑了一下，她知道爷爷这个点肯定跑出去了，而刘桂芬面上不说，其实很讨厌他往公园里去，因为那里总有些能歌善舞的老年艺术家又唱又跳，当然刘桂芬可不这么认为。
气氛缓和了一点，孙芳捞起袖子进了厨房，“妈，我来帮你。”
刘桂芬哼哼一声，到底还是让了位子。
林友良带着林双鹿从外面回来，看到孙芳和林双绛，问：“你们早上哪去了？”
“睡不着，我带着大双在外面转转，看有没有合适摆摊的地方。”
她还不想把自己的打算告诉林友良。
“也住不了多久，我看，你就别做了吧。”
林友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孙芳摘菜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这一家老小的生活……”
“我会想办法，再说厂里有政策。”
话到这里，孙芳也不好再说。
林双绛摸了摸额头，油得厉害。心想靠水泥厂那一点补助过日子，迟早她奶奶得把她和土豆一起炖了不可。用纸擦了擦脖子后面的汗，林双绛揪着林双鹿问：“爸爸带你出去玩啦？”
“嗯。”
“好玩不？”
林双鹿眼珠子翻了翻，嘟囔道：“学校有什么好玩的。”
“学校？”
听两个孩子提起，林友良将洗脸帕放回架子，朝着厨房里的媳妇和母亲叫到，“我有事和你们商量。”
原来林友良之前是带着林双鹿去学校看公告去了。龙泉镇受了灾害，作为云通市的管辖区域，上面让云通市的学校对龙泉镇来的学生放宽入学条件。这其中的云通市第三小学，无条件接受，只要去就给读。而第一小学和第二小学则不同，第二小学要交一笔借读费，第一小学则不仅要一笔不菲的借读费，而且还规定了入学考试，当然入学考试也要交钱。
三所学校，不论是硬件还是师资力量，比起龙泉镇都要好得多。
“三小那边的公告我看了，只要拿出我们的户口，证明是龙泉镇的，小孩子都可以上。”
“那可太好了！”
孙芳也有些激动，没想到云通市的政策这么好。无条件入学，这可真是比预想的好多了！她松了一口气，原本还打算找关系，现在看来完全不用了。
林友良脸上也带了喜色，只有林双鹿垂头丧气，他可不想。
林双绛扯了扯林友良的衣角，问道“爸，为什么一小除了交钱还要考试啊？”
忽然被女儿发问，林友良坐下解释道：“一小是云通市最好的小学，就是平常出钱都不一定能读，这次能开放招收龙泉镇来的学生，已经是很难得了。”
林双绛点了点头，心中有了想法。
吃完中饭，孙芳抱着刘桂芬收拾了碗筷，一家人便出发去学校报名了。
虽说三小那边无条件招收，但是去晚了也怕生变故，万一有个差错，孩子上不了学那可就头疼了。
三小离林双绛爷爷奶奶家并不算远，一家四口不行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只是最后一段上坡路有些累人。一路上林双绛发现不少熟悉的面孔，大家都是从龙泉镇来的孩子。就在林双鹿要耍赖让人背的时候，三小到了。
云通市的坡上，拐进一个巷子，走一段就到了。
路边的小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其中以玩具居多，比起在龙泉镇，真可以说是眼花缭乱。不仅有男孩子喜欢的奥特曼，还有各种女生的发夹和小饰品。林双绛发现其中有不少小摊就是简单地用板凳支着竹篾，上面摆上几样东西，并没有固定的店面。
“好香！”
林双鹿眼睛一亮，顿时从爬行的乌龟变身小鸟，飞一样冲过去。
“这是什么，好香啊，看着好香是香肠？”
“烤肉肠！小朋友，这可不是香肠，是肉肠哦！”
“要不要来一根？”
林双鹿脸都快贴到烤肉肠的玻璃上了，眼看着口水就要留下来。林友良摸摸口袋，显得有些局促。孙芳捏了捏他的手背，然后掏出一沓零钱问老板买了两根。
“好嘞，两根烤肉肠。”
用竹签将肉肠串好，又在辣椒面上稍微裹了裹，老板递过两根油亮油亮的香肠。
林双鹿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差点被烫到。
“好吃……”
虽然已经放到了嘴里，但是男孩的口水还是差点滴到地上，老板笑了起来，很爽朗。周围来报名的家长和孩子，不少人围了过来，不仅小孩，一些大人也买了尝尝鲜。
“真是用肉做的。”
一小会儿工夫，老板烤箱上的肉肠就卖完了。
林双绛嘴里慢慢嚼着，跟着父母，随着人流进入了云通市第三小学。
上了金属色油漆的大铁门，只开了一半，值班的保安站在门边上，盯着进来的人。林双绛和他对视了一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管现在心理年龄是多大，以仰望的视角去看学校的保安，还是让她毛骨悚然。
一进门的布告板上，贴着关于接收受灾学生的公告，按照上面的指示，他们很快找到了办公室。
其实就算不看，他们也会找到的。
办公室的门前排了一条蜿蜒的队伍，一直延伸到操场上，看来都是龙泉镇来的。
“哇，好多人！”
林双鹿叫道。
孙芳一把拉住林双绛和林双鹿，几乎是小跑着过去。林友良反应慢了一拍，看妻儿都开始跑了这才跟上。
“早知道今天早上就该来的，怪我。”
孙芳有些自责。
要不是她带着林双绛去废品站，现在也不用排这么长队伍，也不知道到他们的时候还有没有名额。
林友良抹了抹头上的汗，他也没想到场面会这么火爆。
其实他们不知道，云通市的小学容纳本市的学生已经够呛，这些年乡镇上的想过来上学几乎是不可能的。这回放宽了限度，除了震中龙泉镇，下属的几个乡也都涌入了大批的人，甚至周边有的人家已经开始给孩子迁户口，就是想搭上这班顺风车。
三小负责招生的老师，此刻也头疼得厉害。
本来按照受灾家庭统计，他们学校是足够的容纳这些学生的。三小去年才刚建好了新的教学楼，现在正好派上用场。老师们辛苦一点，足以应付，但是这几天来，他们发现远远没有那么乐观。
好多乡里的孩子也来了，龙泉镇上正儿八经受灾的家庭反倒成了少数。
“这怎么办？这名额都已经追加好几回了，再这么下去我们自己学校原本的学生都顾不好了！”
老师们已经开始发牢骚。
林双绛跟着父母，在排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队后，终于到了办公室门口。期间她试探着问过林友良和孙芳对于一小的看法，两人都说借读费实在太贵了，虽然有些遗憾，她还是决定放弃。
前世的林双绛，是在三小读的书，最后考到了一中。虽然已经算是不错了，但却是普通班，普通班除了考进来的学生，还有大量花钱来的借读生。也就是在那里，她遇到了何应诺。
如果可以，她不想走和过去一样的路。
女孩眼中有些黯然，但还是很好地隐藏起来。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下一个进来。”
门外维持秩序的老师叫到。
孙芳左手拉着林双绛，右手拉着林双鹿，快步走进去。
“哎，你等一下，不是说了下一个，你怎么带了两个孩子？”
孙芳有些紧张，“大双小双都是我的孩子，我……”
“不行，只能进去一个。”
男老师摇了摇头。
林友良看看两个孩子，犯了难。
“小兄弟，他们是姐弟两，你能不能通融通融……”
“……读的几年级？”
想了想，男老师问道。
“大的五年级，小的三年级……”
“我看个头，还以为是一个年级，不同年级的更不能一起进去了，各个年级都是有名额的。”
孙芳心里一凉，“不是说无条件接受吗？”
“来了这么多人，接下来要等进一步的政策了，快一点，别耽搁时间。”
孙芳心里越发急了，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水，看着两个孩子，不知道向谁开口。
“妈，带弟弟先进去吧。”
林双绛晃了晃母亲的手，孙芳低头看了她一眼，有些心酸。
林双鹿站了这么好一会儿，本来已经没了脾气，听说姐姐要让他先进去，气得不行。
“你是姐姐，我不管，你先进去！”
和林双绛的考虑不同，这个厌学儿童完全是基于讨厌的事为什么要让他先干这一逻辑出发。孙芳吸了口气，拽着林双鹿先进了办公室。林友良扶着大女儿的肩膀站在门外等候。
过了十来分钟，眼看孙芳就要出来，林双绛已经做好了进去的准备。
队伍的一旁来了个打扮得十分整齐的妇女，牵着一个小姑娘。妇女先是和门口的老师笑了笑，然后客气地说道：“找孙老师。”
那老师看了看，便往前走了一步，妇女就从他身后牵着小女孩进去了。
女孩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林双绛，眼中的傲气让她有点不爽。走后门还这么了不起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风气，林双绛托腮。
林友良往前走了一步，怒视着那男老师，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看着女儿一脸期望地看向门内，他有些无奈。
孙芳拽着林双鹿进去，拖着林双鹿出来，看得出他是真心不喜欢学校。而他脸上的恐惧，也显示出云通市的小学老师比起龙泉镇的，要可怕多了。
嘴上带着笑，林双绛跟着林友良进去。
里面一排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有一个老师。
林双绛看了看，一年级，二年级……这些老师应该是负责每个年级招生的。
林友良带着林双绛走到五年级的位置，之前走后门进来的女孩和她母亲正在位置上。见林家父女站在后面，那五年级的老师抬了抬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等那对母女走后，面对坐下的林友良，招生老师说道：“五年级的名额已经满了，你们……”
“满了？”
林友良一时没明白。
“来的学生太多了，高年级的教室本来就紧，已经没有名额了。”
“可是刚才那对母女……”
“那小孩子是最后一个。”
林友良一时接受不了，不死心地问道：“明天还招吗？”
“我们学校的招生工作已经进行了好几天，下一步，我们应该不要学生了。”
从办公室走出来，林友良感觉自己的脚步轻飘飘的，老师的话像是拳头一样捶打在他的脑中，他实在接受不了林双绛无法入学的事实。
“什么？”
孙芳惊叫道，“没了，怎么可能没有名额了……”
后面的队伍一阵骚乱，维持秩序的老师拿着喊话筒，好不容易才让人群安静下来。学校的老师让低年级的家长继续排队，高年级的家长回去等待消息。从三小出来，孙芳和林友良都像是失了魂一样，全然不见来时的热情高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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