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级？”
“三年级。”
……
依旧是和之前一样，得到一张纸条，然后到一旁等候。这回用的教室多了起来，林双绛暗想，估计是来的学生多了，两个教室用不过来。每一轮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至少有一个班。林双绛注意了一下，每个班招收不超过四个，也就是说三十多个人里招四个左右的孩子，倒是比她那天要容易一些。
除开经济原因，如果林双鹿能考上一小，她还是挺开心的。
不过……转头看了看弟弟，这个小子九九乘法表都才勉强记住，就算想考好，也力不从心啊。
“妈，你们在这边陪小双等着，我要带大双过去办入学手续了。”
刘桂芬点了点头，她现在可不关心林双绛。
孙芳叹了口气，拉着林双绛去了那栋深蓝色的教学楼。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小学和之前的龙泉小学比起来，简直是一个茅屋一个大厦。这样真给了她一种“我从乡下来，进城考功名”的错觉。
报名的教室就在一楼，她们一问就问到了。
稍微排了一会儿队，就到林双绛。
“五年级，林双绛……恩，是在之前的名单上。”
老师核对过后，接过孙芳递来的证件，顿了顿说道：“你们是打算读多久？”
孙芳有些诧异，“一个学……”
林双绛插嘴，“这有什么区别吗？”
那老师抬头看了看林双绛，然后对孙芳说道：“如果是一个学期的话，你们学籍就不能转过来。”
“那如果读到毕业呢？”
孙芳疑惑。
“读到毕业的话，学籍能转，但是要看具体的成绩达不达得到入学籍的标准。”
“这有区别吗？”
孙芳还是不明白。
后面等候的家长忍不住说道：“考云通市的中学，云通市区的学生和县份上的录取分数不一样。怎么区别，就是看学籍在哪！你们这学校太缺德了，一年大几百的借读费都交了，还要卡学籍！”
孙芳也急了，“那你问我们读多久，到底是啥意思？”
那老师耐着性子，说，“读到毕业就把学籍资料暂时调过来，然后看考核情况。要是读一个学期这样，就不必从原本的学校调学籍过来了。”
“我们是龙泉镇的，情况特殊，也不知道学校一时半会儿能不能修好，就不能……”
老师打断了孙芳，“从龙泉镇来这的，又不是你们一家，这是学校的规定。”
“这……”
孙芳左右为难，那老师低下头做事去了。
“妈，我想先把学籍转过来。”
“大双……”
“我知道家里困难，不一定有那么多钱给我，但是我会好好学的……”
她不想再和何应诺相遇，她想看看如果再坚持一下，她的未来能够走成什么样子，是不是比她前世的样子要更加耀眼，更加让自己喜欢自己呢？
虽然这么做有点自私。
女儿眼中的渴望是如此清晰，孙芳仿佛能从她的眼眸中看到自己。
“我们读到毕业。”
林双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家这些年没有任何积蓄，几乎是一穷二白的地步，她这些天那么卖力地跟着孙芳去收破烂，也是为了能让他们手头宽裕一点。在林双绛过去的印象中，孙芳是能吃苦的，但却是没有决断的。后来的家庭模式中，几乎都是林友良一人说了算。
重新看看自己的母亲，她也许比想象中更有力量。
那老师没料到他们会这样说，做了这么多年招生工作，几乎从人一进门他就能知道对方的底牌。然而也只不过停顿了一下，他还是快速把事情办完了。
“800的借读费，200的书费，50杂费。”
1050元，孙芳从衣服内侧拿出一个塑料口袋，里面是她做生意攒下的钱。
一张张数过之后，交到老师手中。
老师清点了一下，“这张钱缺了一角，麻烦换一下。”
孙芳又重新找了一张新一点的递过去，林双绛整个过程眼睛都是酸酸的。
这一刻，她发誓，无论如何要对得起这些钱，无论如何至少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孙芳带着林双绛从办公室出来，外面的太阳有些刺眼。
两人在门前的台阶上不约而同地慢下脚步，在适应之后才去找林双鹿他们。
她们办完事过来，他们还在排队。
刘桂芬站不住了，这边又没有坐的地方，只好到操场上的花坛边休息。
“妈，孩子这边还要一段时间，要不你先回家去？”
“那可不成，我得看着我们小双。”
林双鹿怯场，但在奶奶和爸爸强大的乐观影响下，此刻却一点都不紧张，其他人都在教室门口翻课本抱佛脚，他已经跑到一边去玩滑梯了。
“大双，你过来。”
听到奶奶叫，林双绛从阴凉处来到她身边。
“太阳晒得我头晕，你帮我遮着。”
说着，刘桂芬掏出一张手帕，递给林双绛。
哈？
难道是在演古装剧吗？她怎么觉得刘桂芬脑袋有点不正常。
“我帮你拿着？”
刘桂芬闭着眼睛，气若游丝的样子。
“我站着，你坐着？”
“你怕不是个狼外婆吧？”
刘桂芬跺了一下脚，“媳妇养的好姑娘，动动手要你命了，嘴巴不干不净的。”
林双绛冷笑一下。
这老太婆刚才只叫她过来，没告诉她干什么。现在离得远，林友良和孙芳听不到，她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感情把她当软柿子捏了，还越捏越起劲。
“哎哟，我也好晕哦，奶奶快帮我遮一下！我不行了！”
林双绛说着，作势倒下去。
哎哟一声，孙芳和林友良循声看过去，只见林双绛坐在地上，歪着脑袋，蔫掰得不行。
“大双，这是怎么了？”
孙芳急忙上前扶起她。
“我好晕，想吐……妈，你说我是不是中暑了。”
“好好的，怎么会中暑呢？”
刘桂芬眼皮跳了跳，只听“刚才奶奶让我帮她打手帕遮阴，我站着站着就觉得眼睛睁不开了，可是奶奶说她也很晕，不让我去楼里面。”
“妈！”
孙芳朝着刘桂芬吼道。
老人干脆闭着眼睛，装作昏过去的样子。
林友良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一边是辛苦养大自己的老娘，一边是亲一手带大的孩子。憋了半天，面对愤怒的孙芳他只说了句先带到阴凉处，便不再说话。
没想到老妖婆憋功这么好，林双绛暗道失算。
她们两个这回过招，倒是没分出个胜负。
眼见目的达成，到了楼里，林双绛干脆站了起来，直说自己已经好多了。倒是刘桂芬这么一倒，让学校的人搬了凳子端了水出来，她也如了愿。林双绛看了两眼，怎么看怎么鬼火冒，干脆蹲到一边去离得远远的。
学生们考完出来，该林双鹿这一批进去了。
林友良喊了几声，林双鹿这才从滑梯那边过来，一双手弄得脏兮兮的，也没时间洗，就进了考场。
林友良和孙芳这是第二次了，到很是习惯。
刘桂芬是全场独一个坐着的，也很是舒爽。
唯有林双绛，有点不爽。实在无聊了，就跑到单杠那边，玩了起来。她现在倒是体验到结实的好处，手脚一用力，就坐到单杠上了。荡来荡去，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有班级在操场上体育课，林双绛便看着这些孩子又叫又跳。
他们体育课要求穿宽松裤子和布鞋，这一小的孩子竟然有全套的运动服，只有从鞋子上能看出，哪个家境好一些，哪个差一些。
不过总体而言，像她这样的应该是少数。
毕竟她现在可没有胶底运动鞋，只有两双布鞋，其中一双侧边也已经断裂。
以前总幻想自己要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多好，再来一次，她也还是她，老天爷说公平也公平，说偏心也偏心。
她有些感叹。
和孙芳他们打了招呼，林双绛便在学校里逛着，直到林双鹿考完。
一次入学考试要交50块的报考费，这数额是很多家庭一天的收入，并不算少。
老远就听到那边吵了起来，林双绛加快脚步，一看这吵架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刚才还坐在椅子上动也不能动的奶奶刘桂芬。只见她揪着一个老师的袖子骂道：
“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怎么我大孙女都考得上，小孙子就考不上？”
“我听我儿子说了，我孙子成绩好得很，比孙女要好得多，你们这些家长都来评评理，这语文才考四十多分怎么可能？”
人群里有人说道，“就是，四十多分，作文都不止。”
也有人鄙视，“考这么点分还好意思嚷嚷，人老了就是搅精。”
“哎，你们别走啊，怎么？不敢对质吗？”
林友良脸上有些涨红，“把试卷拿出来看。”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家长也跟着嚷嚷，要求校方把试卷拿出来给家长看。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藏藏掖掖算个是什么事？”
“好歹交了50块呢，我们有这个权利。”
家长的声音越来越大，老师无法，只得拿出试卷让他们看。
厚厚的试卷被抱了出来，有疑问的都上前拿出属于自家孩子的试卷。一时间人间百态都齐了，有生气揪孩子耳朵的。有一言不发但比揪耳朵还恐怖的，也有少部分人脸上洋溢着笑脸。
这简直就是收割场，林双绛抽了抽嘴角。
自己庄稼长得好的喜笑颜开，自家庄稼长不好或者干脆就没长的，丑态百出。
林友良从试卷堆里翻出林双鹿的，拿到手，脸就瞬间从红转黑，又变绿接着变白，和川剧变脸又异曲同工之效。
孙芳在旁边看了看，脸上也是深深的失望。
”小双的呢，拿我看看。“
刘桂芬从林友良手里拽过试卷，一双苍老的手在风中抖了两抖。
林双鹿缩了缩脑袋，早知道他就不来考试了。
“太难了……”
他嗫嚅着。
林友良抬起手来，想给他一巴掌，但是被孙芳拦下了。
“算了，孩子还小。”
她勉强说着。
“她姐姐都能考上，我不求他去争这口气，但是你看看，你看看他都在试卷上写了什么。”
林双绛瞥了一眼。
好家伙，不愧是她的亲弟弟。
这雪白的试卷上黑黑的爪印理所当然是他的风格。在看语文试卷上龙凤凤舞的错别字，也是他的杰作。数学试卷上空空如也，倒也和他的脑袋极为相似了。
林双绛不觉得如何，这是正常发挥。
当然她也理解父母看到之后的失态。
“你平常作业也不这样，快说，你是不是故意不想考的？”
林友良忽然想到。
林双鹿咽了咽口水。
他才不会说，平常的作业都是林双绛帮他改过的，字写不好要被打，数学算不出来要被掐……他觉得他已经进步很多了，老师也夸奖他，怎么到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糟糕？
“我不知道……”
男孩小声说道，看向林双绛。
林双绛托腮，给了林双鹿一个无奈的眼神。她难道要告诉他，你姐姐不是原装的你姐姐……
被为难的老师出来打圆场，“家长们的心情我们都理解，孩子们难免贪玩，这回又出了那样不幸的事，很多孩子的学习落下了，心理也受到影响，在他们这个年纪很容易造成成绩的浮动。”
大家渐渐平静了下来。
“其实学生还是靠自觉，我们学校五年级也考进了一名龙泉镇来的孩子，她当时的试卷上有两道超纲题都做出来了，这就是基本功和孩子的努力了。”
众人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林双绛的嘴角抽了又抽。
这是在说她吗？
感谢天感谢地，要是没有那两道超纲题，她可是要输给这些小朋友了。
林友良像泄了气的皮球，拖着脚步走开了。孙芳拉着一双儿女，也打算走了。
刘桂芬上前拉住老师的手，说道：“你说的那个是不是叫林双绛？”
“好像是这个名字……”
“太好了，老师，能不能让她弟弟来这里上学？”
“这……”
老师蒙了。
“以前不是有替父从军的花木兰吗？我孙子来这里上学，就当他姐姐替他考的？”
那老师冷冷地看着老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人家，现在是文明社会，不搞旧社会那一套。”
“真的不行？”
老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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