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友良和孙芳最近精神状态都不成很好。
他们从来没有赚得到过这么多钱,本以为再加把劲,说不定年底就能凑到个两三万,在云通市的买一处小小的房子,搬离父母。
可是梦做到一半,就破了。
还是以那样糟心的方式。
夫妻两人也不是没有互相埋怨,林友良说孙芳对孩子太宽容了,所以养出了林双鹿那么个不像样的孩子,孙芳说林友良只知道生气,从来不告诉孩子错在哪里,该怎么改。导致林双鹿现在是非不分,不知分寸。
往往争执到最后,又会因为林双绛而停火。
同样是他们的孩子,林双绛就显得让大人放心许多,不仅能处理好自己的学业,还能帮父母在生计上出主意。
究竟是错在什么地方,夫妻二人都很迷茫。
这样的疑惑困扰着他们。
在外面收废品,也显得力不从心。
回到家里,又要面对严苛的父母,两个老人本来是对他们很冷淡,但现在因为那一万块的事,认定了他们不孝顺,是白眼狼,天天盯着他们的举动。
回到家里,反而受到监视。
虽然他和孙芳都是成年人,但是遭受这样的对待,感受来自长辈的不信任,依然心力交瘁。
两个孩子还小,他们不能倒下。
但是力不从心,无解。
今天回到家,照例是来自刘桂芬的质问和林常青的冷眼。林友良极力无视,孙芳率先进了房间,她已经没有精力去吵架,也不想在去争论那些无意义的事情。
林友良在外面略坐了坐。
起身进了房间。
一家四口,挤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双绛把蛋糕抱了出来,给孙芳说,这是朋友送她的礼物。
一个漂亮的水果蛋糕。
雪白细腻的奶油,因为是动物奶油的原因,稍稍有些化了,但是香味却更加浓郁。
缤纷的水果,摆放得赏心悦目。
和狭小,摆设陈旧房间格格不入。
孙芳愣了愣,问林双绛是哪里来的,却忘了女孩之前已经解释过是来自同学的馈赠。
林友良没见过这样漂亮的食物。
凑近了看。
扑鼻的香味,他感觉心神一荡。
因为这一个小小的蛋糕,连续几日来一直萎靡不振的一家人脸上难得露出了别的表情。
好奇、惊讶,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喜爱。
林双绛让孙芳不要做晚饭了,这些日子,女孩也能看出母亲的疲惫,特别是面对刘桂芬。如果之前只是硬着头皮应付,那先现在的孙芳已经精疲力尽。
很久没看到她开心地笑。
一家人围着蛋糕坐下。
林双绛拿出叉子,小心翼翼地划下。
分成了几块,一份份送到大家手里。
“你不吃吗,大双?”
孙芳看林双绛没有吃,有些诧异。
女孩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在外面吃过了,然后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收了起来。吃着吃着,他们就蛋糕的问题讨论起来,聊了些关于甜食的话题。林双绛是个妥妥的甜食爱好者,把自己知道的关于饼干、蛋糕的事,挑着有意思的说了,林双鹿一边听一边吃得津津有味。
吃甜食会让人开心。
特别当你难过的时候,吃甜食会让你离开那个黑色的漩涡,暂时得到救赎。
这一点林双绛深有体会。
据说是甜品能让人的大脑分泌更多的苯多安,这是一种让人感觉幸福的物质。
幸福吗?林双绛看着面前的一家人。
女孩嘴边露出淡淡、她本人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林双鹿此刻只是在吃,却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很快他就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知晓了姐姐为什么会带蛋糕回来的原因。
因为是稀少的食物,除了林双鹿,包括孙芳和林友良在内,大家都吃了很多。
林双绛把自己的那份好好放起来。
和父母打了招呼。
出门。
在运通公园的烧烤摊附近,找到了李晶和小陀螺。
把东西递上去。
她看了一眼小陀螺,对着李晶问道,“他的病好了吗?”
“好了。”
李晶应了一声,把东西打开。
“蛋糕?”
他皱眉。
小陀螺欢呼一声,上前抢过,像个猴子似的,身手敏捷到林双绛都反应不过来。
看来是好了。
她笑了笑。
“蛋糕不好吗?今天有人送我的,还有剩……”
李晶看着小陀螺眼睛亮亮、狼吞虎咽的样子,嗤了一声,“他有虫牙,不能吃这些甜的。”
林双绛,“……”
你们饭都吃不饱,有了上顿没下顿的,竟然还在乎虫牙!
女孩腹诽,但是碍于李晶捉摸不定的糟糕脾气,没说出来。
“那我走了。”
李晶蹲在地上,点了点头,看她走远了,才把小陀螺一把抓过来,“还吃!上次就是因为你偷吃糖,害的虫牙发作,又发烧又拉肚子,你是不是还想再来一遍。”
“可是我想吃。”
小陀螺可怜巴巴。
被李晶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差点没把刚吃下去的又吐出来。
只得像小兽一样嗷嗷叫唤。
林双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送蛋糕来,可能是因为上次看到小陀螺瘦得脱水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
回到家里,一夜安眠。
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这里是云通市的边缘地带,靠近乡镇,除了大片大片的松树和枫树,很少有花卉。这不大不小的别墅,坐落在林间,远离道路。偶尔有大货车经过,才能打破这里的宁静。
他想起那日,林双绛脏兮兮地出现在树林里,而房子后面的院里,一向安静的大黑狗叫得让人心惊。
她倒在地上。
虽然离得很远,但是一瞬间,他就明白了,那是她。
做的事不是常人会做的。
精神状态也称不上稳定。
一个既疯且癫的存在,在他的世界里鲜明得过分,出格得让人抓狂。
靳寒坐在二楼的阳台。
面前的咖啡已经冷透,他的手指青白,稍稍用力便呈现出奇异的颜色变化。
翻动书页的手,僵硬了。
可是不想回到房间里,暖气也好,壁炉也罢。进去之后就像是和世界隔离了一样。
松树依然是绿油油的,只是稍显疲态。
枫树却红了黄,大片大片的叶子,从树梢打着旋落到地上。
随手接过一片半红半黄的枫叶,竟然有他的巴掌大。
看着叶子清晰的脉络,忍不住去抚摸,却终于在叶尖处停止。
树叶一旦从树上掉落,便回不去了。
一如这中断的脉络。
少年仰头,黑色柔然的发向后垂下,仿佛被困在城堡中的王子。只是这世上没有一个愿意披荆斩棘的公主骑士,只有一个又黑又丑又脏,糟糕透顶的疯女巫,把他带出去过。
准确地说,是绑架。
为了她的目的,绑架他、威胁他、折磨他。
少年站起身,盖在腿上的羊毛毯子滑落在地上。秋天,比冬天更加让人难以忍受,仿佛一切都开始走向衰败,心也渐凉。一个人呆着总让他有些无措。
日光只有一点点的暖。
把书收走,他披上外套,和老师苏离说想出去走走。
男人坐在沙发上,头也不回。
让他出去的时候顺便帮王珊珊把她的保温水杯送去。换季,小孩子的身体总是容易受影响,保姆在她杯子的水里放了预防的药,王珊珊一气之下竟然赌气把杯子留在了家里。
“记得看她吃完。”
苏离说道。
男孩紧了紧衣服,拿上水杯。司机师傅已经在等待,他坐上车去,看着周围变化的景色,入了神。因为一个人呆的时间太久,在苏离没有来之前,除了小王他的身边便没有能说话的人。
而小王经常出差。
苏离老师来了之后,把“家”那边的人说服,明年的开学季他就可以去当地的学校上学。
前提是之前的“功课”不可以落下。
学校吗?他其实没那么在意,只是……
萧瑟的景色慢慢替换为城市的轮廓,他嘴唇微动,“去云通市第一小学。”
“好的,靳寒少爷。”
车在学校的对面停下。
学校的喇叭在响,巨大的噪音让人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到所说的内容上。他拿了杯子,长腿一跨,走向一小旁边的小门,那里便是王珊珊所在的幼儿园。
大门推门而入,院子里静悄悄的。
抬头望去,孩子们跟着老师,齐齐走向和一小连通的门。
靳寒眉头微蹙。
之前也给王珊珊送过东西,但都是站在门口让老师出来,他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露过面。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苏离老师的话他可不敢违抗。
再说,王珊珊也实在太任性。
紧了紧手里的杯子,朝着吵闹不已的孩童走去。
在靠近门的地方,他忽然顿住。
现在是一小的升旗仪式,所有的学生都在操场上,密密麻麻,一眼看过,黑压压的。
原来那聒噪的喇叭是在通知学生集合。
他呼出一口气。
找了老师,把王珊珊的东西递过。
往常一看到他,便要追出教室的小女孩,此时在队伍里十分安分,目不转睛地看着国旗台。
有些诧异。
难道现在的小孩都那么有觉悟?
朝着主席台看去,他蓦然睁大眼睛。
漂亮的、黑沉沉的眼瞳放出不可置信的光彩。
那个女孩,又疯又癫的家伙,又一次忽然闯入了他的世界。不对,她出现的时候世界的壁垒都被打破了,尽管只有短暂的一瞬。不管是当初狼狈不堪的身姿,还是现在千人中,孑然独立的她。
打破了名为“世界”的牢笼。
“请林双绛同学上台领奖,大家鼓掌。”
校长的声音通过麦克风走了样,但是女孩的名字他马上就辨认出来。
林双绛。
苏离老师对她很感兴趣。
她进入云通市之后的情况,都被掌握着,那日他在讲课的时候忽然提到林双绛得到了市级数学竞赛小学组的第一名。说完,便又接着讲课。
仿佛只是说个消息一般随意。
他虽然意外,但又不是很奇怪。
应该说,她做出什么事情他都不奇怪。
可是在现场看到她小小的身影站在那旗台上,下面是数以千计的学生。
说不震撼,是假的。
此刻,靳寒的心中升起奇怪的火焰,叫嚣着,想追逐什么。
林双绛站在主席台上,眼睛死死看着自己的脚尖,她在紧张,这些人的目光跟刀子一样,她有点难以承受。校长还在说着什么,大约是要以她为榜样,好好学习,拿荣誉。
林同学。
林同学!
旁边的人接连叫了几声,林双绛才回过神来,看着下面的人,她深吸一口气。
不用怕,就当他们都是羡慕嫉妒恨好了。
如此自我敷衍一番,她掏出之前准备好的演讲稿。
大家好,我叫林双绛,是五年一班的一名插班生。
我家的房子在地震里塌了,所以来到这里。
去三小报名的时候,刚好到我不招收高年级学生,于是我来到一小。
我坐在最后一排,入学第一天就因为犯了错误罚站了一下午。
后来我参加学校的数学竞赛,因为听说除了奖状还有奖金,我得了第一名。
……
她说到这里,所有人都笑了。
奖金,真是有够小家子气的理由。一些人在窃窃私语,一个乡巴佬就算碰巧学习好一点,但是眼界还是和他们这些城里的孩子不一样。
林双绛自己所在的班级,也有大半的人笑出来。
但有一部分却没笑。
夏子豪、阿松、唐宽等人知道林双绛说的是实话。
但没什么好笑的。
她当初为了这几百块的奖金,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下课没有出去玩过。能看到人的时候,她都是在刷题。如果说只是为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目标,她就能拼成这样,那为了更大的目标,她只怕能豁出命去。
这样的人,不会让他们发笑。
会让他们严肃地听着她的每一句话,然后思考。
旁边的校长咳嗽了一下,立马有老师出来维持秩序。
当初是听马老师说林双绛的作文水平还可以,才让她自己写演讲稿,没想到会写出这么一篇不伦不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