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蹙眉。
在她蹙眉的一瞬间，江中雪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一点，她的声音从玉面具后面，带着一丝被压抑的几乎颤抖的狂喜，只竭力维持着不要发出软弱的声音：“阿若。”
秦若一呆。
她尴尬的趴在墙上，一只手还被这个陌生的翩翩公子拽着，手腕上那只手纤细带着薄茧，骨肉均匀修长分明，好看的一双手。
这该是个翩翩华衣佳公子，她唤了她的小名，她唤她阿若，可是她不认识她。
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位白衣的少年。
江中雪颤着手，竭力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久别重逢，震惊，欣慰，狂喜，甚至是宛若隔世的思念齐齐涌上心头。
温热的液体润湿了她的眼眶，让秦若在自己的面前已经看不大清楚。
秦若却只是仰头尴尬的看着他，她以一种吊在墙上的八爪鱼姿势尴尬的抬头，朝这个不知道发什么疯自来熟的白衣少年道：“公子，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她挣一下，却挣脱不开。手上传来剧痛，江中雪紧攥着她的手腕，看她眉头一皱又看向自己的手腕，似乎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手上力道不由一小。
白玉面具面无表情，没有五官，没有任何表情。猩红如血的獠角斜飞，江中雪从墙头跃下，如天边一道呼之欲来的黑羽，猛地将她搂在怀里落下。
秦若呆呆的看着她。待到她在地上站稳，江中雪才放下手，将她安安稳稳的放在地上，一只手去摘下自己的面具，声音恬淡的说道：“阿若，我回来了。”
在说这个话的时候，江中雪戴着面具，那冰冷的白玉面具没有表情，可是秦若很清楚的，甚至是很明了的，知道她是在笑。
悄无声息，却是很开怀的在笑。
果然，江中雪摘下面具，眉梢眼角如同初雪洗过，带着一抹情不自禁而温柔的笑，如万千桃花初绽，定定的看着她，眼角泛红，凤眼潋滟，带着惊人的美丽。
江中雪期望的看着她，里面的情绪几乎都要满溢出来。她抬起手，像是想要触一触她的脸庞，那手指在她耳边停住了一霎，在离她肌肤还有半寸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江中雪泛红着眼眶看着她，声音带着颤抖，却是实实在在的欢喜无比，像个傻子一样自嘲道：“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说虽如此说，她却还是先红了眼眶。
秦若心里一顿纠结，看着她半响，欲言又止。
江中雪手里拿着那面具，却是朝她微笑道：“阿若，你怎么会来这里？”
嘴上虽然这么问的，可一面又要来牵她的手。
秦若忍了半响，此刻终于忍无可忍。她退后了半步，看着江中雪自然而然的朝她伸出手来，终于开口道：“公子。”
江中雪抿了唇，似乎心情大好。听到这声公子，她的神色稍微一滞，脸上眉眼沉沉，只像是想要同往日一样自然而然的来为她拭去脸上染上的一些灰土，伸手道：“你为何要叫我公子？阿若，你知道的，我是..........”
她的笑意停在眉梢眼角，却未抵眼底。
“我不知道。”秦若突然出声打断她，继而又后退了一步，只警惕的看着她，微微戒备道：“小女感谢公子今日搭手相救之恩。只是公子怕认错了人了，小女并非什么公子口中的阿若。”
江中雪的手落了空，她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指尖，因为习武而练出薄茧的指尖却依旧是肌肤白腻，修剪的指甲整齐而光滑，那也是她杀人的利器之一。
认错人了吗？
江中雪的神色渐渐冷下来，层层叠叠的琉璃琥珀般的瞳色渐渐内敛，凤眼潋滟里，她渐渐沉下眸光，只黯然的看着她。
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江中雪站在她面前，她的身形比一般女子高挑，虽不如那些人高马大的壮年男子，却也算轻挑出尘。似乎被秦若的漠然和疏离而激怒，她慢慢往前走了一步，手里拎着那玉面具，只轻声而带了些锐意的问道：“阿若这名字，是在下一位故人的。”
“名字确实能记错。”江中雪不动声色的看她的右手一眼，目光在她紧握的手上徘徊，看了半响却还是挪开了，只说道，“在下寻人多年，一时心切，刚刚多有冒犯。名字兴许是在下记错了，可我那位故人右手上有这么一道伤。那小姐可否能告知在下一声，你右手手掌掌心中那个被贯穿入骨的伤疤，是由何而来呢？”
她走近秦若，好似步步紧逼。身形如同一片暗色的云直直覆压了下来，秦若往后走了一步，却是冷静缓慢道：“公子逾越了。再说你我非亲非故，小女身上的伤，也不好告知外人。”
她左右看了两眼，只朝江中雪尽量装作友好的笑笑，只道：“公子，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处，这里又没有外人，若是传出去，对小女的名节该是不好的。”
到现在她还在装作不认识自己？
江中雪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沉了眸，恢复到往日里清高绝尘的模样，带了不近人情的清冷眉眼，朝她低声略有些失落道：“哦？看来在下与那位故人，今日着实无缘。”
那一声字字珠玑，吐息如珠似玉，雨落秋塘，声音低且磁。
秦若点点头。
她是真不想认识这个传说中克妻却要娶她的的，一见面就把她父亲送进大牢里，身后还跟着班淑公主这个大麻烦的，双科状元江中雪！
江中雪看了她片刻，刚才激动的心情有些平复下来。这些事情里颇有些疑点，可她又不能平白出口相问，只得静下心来，慢慢稳住了自己的心思。
朝她清浅的笑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秦若要跟她装作不认识，但她还是尽量配合她的表演，继续沉沉道：“若是小姐不认识我，那可真是奇了。不知道小姐要到哪里去？”
她往那巷子出口看了看，只说道：“小姐刚刚惹恼了那三个流氓，若是小姐再孤身一人出行，说不定会遭报复。倒不如让在下送小姐回家？”
她对自己的身份和秦若的身份一字不提，只这样说是举手之劳。江中雪的神色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她看着秦若，好似看着一个陌生的需要伸手护住的弱女子，眉梢眼角深藏着不可言说的测量。
虽然不知道秦若这样装作不认识她是个什么意思，江中雪却还是信她。她想，秦若这样做必然是有自己的打量，她只需要照着她的意思去做就好了。
秦若往那巷口看了一眼，又朝她说道：“劳烦公子。翻过这道墙，后面便是秦府的后院。你若是有心，便将我送过去吧。”
有人当使唤用，傻子才白不用。
江中雪嘴角噙了一丝笑，不言上前，将她打横抱起。轻点足尖，跃上墙头，江中雪施展轻功，突然低下头，朝她眨了眨眼，揶揄道：“我与小姐素面未相识，小姐也敢让这样一个陌生人抱着自己吗？”
秦若还未作答，江中雪又道：“不知小姐去秦相府作何？”
秦若躺在她怀里，腾出一只手搂着她的脖子，又伸了一只手挽住自己的白纱，整整齐齐的将脸遮住，只胡言乱语道：“我去秦相府探望我那生病的朋友。”
她现在的身份是陈玉容，她当初假生病，大家可都是在背后骂江中雪是天生克妻命无红鸾，若是让江中雪知道她故意假生病，让她好端端一个玉树凌风的佳公子背了黑锅，那可就真的很尴尬了。
这个江中雪本身就跟一个谜团似得，但她并不想跟这个神秘的人物扯上任何的关系。
反正江中雪肯定会退婚的，想让一个人知难而退，她秦若有的是办法。她骗她一时，也不算什么。
大宇朝的男女之别并非严重，更未严苛制止男女授受肌肤接触。秦若理所当然的搂着江中雪的脖子，江中雪捏紧了手里的玉面具，只轻轻巧巧的抱着她。
秦若瘦了许多。
她的身体极为纤细单薄，搂在怀里如同小小的轻巧的几乎没有重量的羽毛，这么娇小可怜的一个小人儿，当初却为了她不顾一切伸出右手，为她挡住那只夺命的羽剑。
也可能是她这些年来练功习武壮实了不少，当初江中雪抱着高烧不退的她，走遍西宁镇的大街小巷，挨家挨户的求，在青石板上磨砺出一条猩红的血路。她从记忆中，从腥风血雨中走来，带着一身杀戮与残忍，重新回到这炼狱修罗场来。
秦若躺在她怀里，小小的一团。风从身边掠过，白沙笠随风而波动，似天边的浮霞。
江中雪忍不住低头看她，叹息了一声：“我是不是不该将你重新卷进这场杀戮里来？”
声音转瞬即逝。秦若听到那幽咽的叹息声，只抬起头来，白纱朝江中雪的脸浮动，白沙笠有低低的声音传来：“公子，你说什么？”
江中雪摇头，在她跃进秦相府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抿了唇，轻声问道：“小姐，你可曾见过一个女婢，与你一样大，与你一样高，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三年前，她在秦相府，是秦府嫡小姐身边的女婢。”
秦若抬眼看着她，秦相府的后院里有人把守，可照这江中雪的功夫，几乎是未曾惊动一草一木，她便稳稳的落在了池塘的后面。
接天荷叶无穷碧，白色的芙蕖绽放其间，星星点点，有荷叶的清淡香味在夏日微醺的风中散开。
秦若看着她，半响才说道：“你说的这样一个人，我不认识。”
江中雪眉眼渐渐的沉了下去，她的眉眼带着层层叠叠的流光，宛若天边滚过的暗霞，没有理会秦若的话，只波澜不惊的自顾自说下去：“她姓江，她没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