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位高权重，这并没有什么不妥。皇后是太傅府中的唯一的女儿,自小养尊处优受尽太傅宠爱，她与将至公相识少年,在将至公忍辱负重装疯卖傻之时也是不离不弃,时常借助太傅府庇护其左右。
皇后性子纯真,对将至公算得上是死心塌地。只可惜,皇后她——有孕了。
这件原本该是喜事的事情被掩藏了下来,诊断脉象的太医早就得过将至公的嘱咐，只掩人耳目的给皇后说是她宫寒不调,所以才会有恶心不适的症状。
纵使皇后她多么单纯,多么信任将至公,甚至在当年宫变的时候不惜偷了父亲的虎符来为他助势,但是这一切在有了皇嗣之后,就成为了一场可笑的自以为是。
母荣子贵，但有些时候,在皇后有一个声势滔天只手遮天的娘家时，这个孩子的出生算不上荣贵，只能算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大错。
将至公已经在尽量的避免发生这种错，可不知道为何,即使是他暗中下令让宫人在她的补汤里加了让人无法察觉的少量藏红花，但是皇后还是怀上了。
那个每次来禀报皇后脉象的太医一到凝霄殿汇报此事，将至公的心情就越发沉重一分。
皇后性子率真，太傅又时常派人来探望自己这个养在深宫的亲女儿。头一次流产，皇后悲痛欲绝，却从来没有怀疑到将至公的头上。而这一次，如果再让皇后发觉自己怀上了，那她必然是要百般警惕细心呵护她腹中的这个孩子，让将至公更不好下手。
如今皇后已经怀孕近两月，葵水迟迟未来，再是没有疑心的人也该是有所发觉了。皇后整日闭门不出，太傅又送了几个使唤丫头进宫来，摆明了就是对此有所怀疑。
在这种关头，若是将至公做出的选择是要任由皇后保住那个孩子，自然就是要削弱太傅手中的兵权。可尝过肉滋味的人哪里甘心吃素？想让太傅交出兵权，恐怕是没那么容易。
两相权宜，将至公也有些难以抉择。皇后真心实意待他，腹中怀的又是他的孩子，简单几句便要他下手除掉尚未见过世界的亲生骨肉，将至公也有些于心不忍。
作为帝王，日理万机，将至公如今实在是为此事心烦意乱。江中雪作为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大理寺少卿，若是不能为他排忧解难，那也太是无用了。
昨晚秦若便乘着马车回了秦相府。
宫里的事情像是一阵风似得传回了府，那个将秦若送回府里的乌纱软帽侍卫朝她点了点头，一转身便消失在府外的转角处。
陈玉容还兀自为好友的遭遇愤愤不平，秦若脸上表现的悲痛欲绝，心里却在事不关己的思索着其他的事情。
那个行刺她的人，身着宫中最寻常的侍卫服，头戴乌纱软帽，跟在那浩浩汤汤跳下水的一群侍卫里，乌沉沉的眼睛不似寻常人。
他应该是个高手，看出来玄衣功夫不低，所以才会不假思索的潜入水中逃匿。秦若可以确信那个杀手到最后都没有浮上水面，跟着一群同样身穿侍卫服的人一起鱼目混珠妄图蒙混过去。因为在她落水之后，虽然冷的浑身颤抖，秦若还是在心底默默数了数，除了在她背后冒出的玄衣以外，那水中一共有七道浪花扑腾的影子，而在那个人匿入水底后，起岸时，跪在江中雪面前侍卫的总数变成了六个。
秋宴园后面的水池波澜十里，周围围着的一圈皆是青蒿碧荷，他若是有心，就算派了人去四面守着，也未必逮得到他。
只是那些人动手如此之快，秦若却是没有想到的。
不过是在府中小休憩了一会儿，斗月便在旁边红着眼说道：“小姐受了这么大委屈，身子又不好，那江少卿未免太不把小姐放在眼里了。”
秦若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心说那江中雪若是表现的真那么重视我，那估计这个杀手很快就又要找上门来了。
她拿了帕子替秦若擦干了头发，又替她换上贴身的衣裳，心里泛着委屈，心疼自家小姐，大着胆子多说了两句，还是退下了。
秦若熄了灯睡下，府里的人还在低头窃窃私语今日里江中雪不顾自家小姐反而那么一脸紧张的救了班淑公主的事情，言语间颇有愤愤之意。
这是个好兆头，至少那些杀手，那些在背后专挑江中雪看中的人下手的组织，会渐渐的显出形来。毕竟班淑是一国公主，荣宠冠绝，不是她一个小小的秦相府小姐能比的。
自打江中雪来提亲，秦若倒是头一晚上睡了好觉。
只是自她两年前被秦相府从山野带回来，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梦，只是这一晚，她竟不知怎的，发了场梦。
梦的内容是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那是一个离奇的梦，梦里有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带着祈求，如同溺水之人紧攥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的绝望和希望交织在面上，朝她伸出手来。
是个稚气未脱的女子，脸上遍布着可怖的伤痕，深如沟壑，扭曲不堪，那双眼睛，长睫如同蝶翼一般轻轻的扑闪，层层叠叠美若琉璃的眼睛蕴着晶莹的光，眼眶泛红，落泪无声。
她伸出手来，朝秦若低声而悲伤的质问道：“阿若，你说，文祁帝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秦若在梦里诧异，她费尽心思将自己认识的人琢磨了个遍。这个世上能叫她阿若的人实在有限，翻来覆去秦若也想不起此人是谁，只得试探性的含糊答道：“荒淫无度，不食肉糜，当其位不谋其政，是当诛也。”
那个满脸可怖伤痕的少女满头青丝垂至脚踝，凌乱的披在她的白色囚服上。那一张脸已经被毁的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听到她这么回答，那双眼睛黯然的垂了下来，只轻声问她道：“那我又做错了什么呢？凭什么我就得做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孽，而让这千万兵将铁骨铮铮的男儿们享用我一个弱女子用性命换来的不劳而获的安宁？他们的性命便是性命，我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吗？”
前朝那个妖妃？她们两个认识吗？
真是奇了怪了，竟然做起了这样的梦来。
秦若蹙了蹙眉，半响才说道：“千万人的性命，总该是强过你一个人的。”
那个少女低低的悲凉的笑起来，半响才说道：“自己的性命，怎么会甘心为不相干的人付出？他们千人万人，不想着去反抗去征战，只想着利用一个弱女子换取和平，那又有谁想过我的感受？我愿不愿意做这么一个牺牲自己成全天下的人？”
她抬了头，只悲凉而倔强的说道：“阿若，我不愿意！这世上又有谁规定，我身为女子就须得为天下做牺牲，阿若，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我，天下是天下！”
她的语气突然变强硬，伸出一双手拽住了秦若的手。尽管是在做梦，但秦若还是感觉有人捂住她的手，温热而略带薄茧的手指轻拂过她的手背，在那个已经愈合的伤痕印记处轻轻的摩挲。
秦若真兀自思忖着该怎么回答刚刚那个问题，耳边传来轻叹声，是与刚刚截然相反的语调。那清亮如玉的声音带了一丝调笑：“连睡着都皱着眉，阿若，你真像个小老太婆。”
秦若顿时大怒，奈何眼皮有千斤重，分不清现实与梦境。那个轻叹声在她耳边响起，又有呼吸轻轻的拂过她的面门，最后停在她的眉心。
那个呼吸声的主人恋恋不舍的看着她的眉眼，沉默了半响，室内的呼吸声最终还是消无声息的消失了。
第二日一大早，宫里便来了消息，已经闭门谢客精心修养许久的皇后阮如烟请秦若进宫小聚。
秦若受宠若惊，一叠声的说民女不敢惊扰皇后，扰了皇后清净。奈何那报信的宦官却巧舌如簧没有丝毫退让的余地，最后秦若还是简单收拾打扮了一番，跟随宦官进了宫。
因为进宫仓促，秦若甚至没有想好给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后带什么礼物。以往她宫宴参加的也不算少，但大多数都是随着陈玉容一起去的。皇后喜好清净，也不大在宴会上出面。这如今独自一人赴皇后之约，这还真是第一次。
听说这位皇后跟皇帝将至公成亲两年，帝后携手一起登基。将至公待她情深，后宫除了必要的德合端丽四妃以外，再无其他嫔贵。
两人举案齐眉琴瑟在御，帝后情深一时传为佳话。只可惜皇后虽然福泽恩厚，日日承宠，可到如今都一无所出。
秦若以往不曾细想过皇后为何一直不为所出，可是在那个宦官引她入宫的时候，秦若心中便有了一丝猜测。
那个宦官，身上穿着的衣裳远看是中规中矩的宫廷制衣，可在那个宦官前面系着的腰带上，却是纹着两瓣青竹叶纹。
不注意细看，那两瓣细小的青竹叶纹在暗色的腰带上是显不出来的。可既然秦若能看出来，那更加多疑的将至公也没有理由不注意到，太傅的手已经伸到这后宫里来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