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猜测归猜测，这些与秦若不相关的事情,她素来是不会去惹是生非的。
宦官引着秦若进了这半掩着的朱红宫门，秦若身后跟着一个侍女,却不是斗月。她只低垂着眉眼,看不清神情。
眼看着朱红门后锦绣成团,宦官引她走入繁华小道,一直往正宫引去。
红墙绿瓦，高楼琼宇。皇后居住的凤溪宫华丽无比,里面镶金砌玉,荣华富贵非比寻常。
那个身后的侍女跟着她从秦相府而来,一直垂着眸,此时看到凤溪宫旁边栽种的一簇艳紫繁花，难得的分了一分眼神。但只是眨眼间，她又错开了眼睛,挪到了一边去。
等进了大殿，那个宦官跪下行礼后便退下了。大殿里燃着几处熏香，铜兽上的香炉上燃着缭缭的香雾。两边候着的侍女们皆衣着薄纱，天香国色，垂手而立，低垂着的脖子露出一块白腻。
镶嵌着宝石璎珞的数重纱帘后，一只手伸了出来，拨开了纱帘，往这边伸了一伸，轻声道：“秦姑娘是吧？你走过来些，你走过来，给本宫仔细瞧瞧。”
隔着数重纱帘，阮如烟在纱帘后朝秦若招了招手，嘴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身后那个侍女低低的看了眼秦若，恭顺的退到了一边去。
秦若听话的走近了两步，撩了裙摆跪了下去：“臣女秦若，参见皇后。”
说罢，她才一脸温顺的抬起头来。皇后不知何时已经出了纱帘，站在她的面前。她想了想，弯下腰，伸手一只手搭在她的手腕处，隔着一层薄薄的袖袍，将她拉了起来。
“来人，赐座。”
秦若顺着旁边两个侍女的指引，坐在一旁的紫檀木椅里，皇后也亲切的坐在她对面高处的凤座上。
年方二八，看上去脸庞纯真，眉宇间却笼了一点忧愁的颜色，眼眶下有青涩的乌青之色，看上去心中有什么解不开的烦心事。
但皇后显然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找秦若入宫相见的。
跟着秦若来的侍女只站在旁边静静的低头沉默。既来之则安之，秦若倒是没有说话。只是顺从的看着看着皇后那慈爱的目光，秦若顿时心头一跳。她猜也猜得出来皇后今日里是要说些什么了。
皇后果然先开口，只温和的挑了些不轻不重但是非常有助于拉进距离的话题，问道：“听说你昨晚落水了，可有伤寒？可有哪里受伤？”
秦若老老实实的摇头，只不动声色的拉开距离说道：“劳烦皇后上心，秦若已无大碍了。”
皇后立刻跟进话题，一脸不由分说的自家人模样说道：“你也不必委屈了自己，本宫虽然不知道你和那个江少卿有什么渊源，但是他这样做也实在过分，本宫主持后宫，母仪天下，自然管的所有女儿的闺中事。你出生名门，也是不惧他的！”
来了来了，重头戏来了。
班淑肯定美滋滋的来过皇后宫里，说了些秦若非常不想听的话。
果然，皇后斟酌了一会儿，朝她开口道：“今早淑儿来过了，你们的事情本宫虽然略知一二，但是昨晚发生的事情，淑儿都同我说了。”
秦若心中果断表示我不想听，但是皇后还是不紧不慢的说道：“本宫并非提起，但是淑儿来说过，希望本宫能为她向你说两句话，她愿意与你共侍一夫，你是个聪明人，她不担心你。日后你们两个好生相处，必然会夫荣妻贵，和谐美满........”
秦若听得头都大了。
不知怎的，秦若情不自禁的想到自己以后和班淑各自站在江中雪旁边，一个人温柔款款的牵一只袖子给他更衣的场面，顿时毛骨悚然。
幻想里的班淑娇弱可人，只对她娇滴滴的说道：“妹妹虽然是妾，但生下来的孩子也是相公的血脉，姐姐自然会视为己出，咱们江家不讲究嫡出庶出这些虚的，你说是不是？”
幻想里的秦若就在一个劲的黑脸，但她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沉声温柔道：“姐姐说的是。”
瞬间又肉麻的浑身抖了一抖。
江中雪就一身锦衣，左拥右抱，对她们两个皆是一脸我有两个老婆我很了不起的表情，笑吟吟的说道：“夫人又在和小妾说什么，讲给相公听听？”
想到这里，秦若差点一抖索，终止了自己脑海里的想象。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捡一把扫帚扫扫地上落得满地鸡皮疙瘩。
皇后还在絮絮叨叨：“你出身身份也不是不低的，班淑那个性子你也该是知道的，她虽然性子养的刁钻了些，但是心眼不坏，你跟在班淑旁边，她也不会亏待了你。何况班淑身为公主，对江公子以后肯定也是多有帮衬，你......”
秦若直勾勾的看着皇后，皇后丝毫没有发觉她的眼神，便已经情真意切的伸了手，拽住她的手，不由分手的从自己手腕上刷下一串镶嵌着红宝石的玉镯子，想要戴到她手上，笑意盈盈道：“你若是接了这个镯子，就该要好好和班淑相处，一同服侍郎君。这些话本来该是母后来同你说，但是母后昨晚受了惊，不方便见人，班淑又同我要好。她舍不下脸皮来和你说这些，只好劳烦我这个皇嫂来同你说。秦姑娘？”
秦若在听到和班淑好好相处共同服侍夫君的那一刻，犹如手上落得不是一块玉镯而是一块烙铁似得，迅速的收回了手。
阮如烟的笑容凝固了，她拿着手镯的手停在空中，背后几个侍女也屏住了呼吸。
秦若收回手，拢在袖子里，半响才挑了温顺的语气，轻轻的说道：“皇后娘娘，你愿意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郎君吗？”
身后一个掌宫的大宫女刚要上前斥责，听到秦若这样一说，皇后稍微收起了脸上的神色，被她先入为主的带动了思绪，只微微皱了皱眉，说道：“本宫的夫君是一国之君，自然不能同旁人相比。”
可秦若的话快且准，一下切中了阮如烟的痛处。阮如烟忽略了她刚刚对自己的不敬，挥退了背后欲要上前的婢女，自己的眉头笼上一点愁色，但还是说道：“有哪个女子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呢？可世上有几个人能一心一意？到底还是人老珠黄，便择了新欢。”
早在进宫之前，秦若便询问了一些宫里皇后的事情。万事皆要做好准备，不然到时状况突变，容易自乱阵脚。
听说皇帝最近在后宫里养了一个新欢，至于是什么样的新欢，没人知道。唯一知道的是，皇帝已经将近一个月有余，没有同皇后共度良宵。
皇帝还是时常来看望她，但都只是在白天。皇后想尽了办法，熏香也用了，床幔也裁了，可皇帝还是无动于衷，尽管皇后百般婉转祈求，但皇帝还是坚持在落日之前离开了凤溪宫。
皇上日理万机，但是不管那位新美人多么妖骨柔情，都不至于为了另一个女人冷落皇后这么久。
何况皇后与他共患难多年，将至公不像是那么蠢的人。
皇后一失势，为皇后娘家的太傅自然就替未来担心起来。如果秦若没有记错的话，太傅手里掌握着兵权，那么皇帝这样做，必然是有其他的原因。
阮如烟略带忧愁的笼着两条水眉，看样子她已经有些时日没有睡好了。阮如烟自小养在深闺，温柔娇弱受尽其父太傅的宠爱。她与将至公相识于少年，将至公又对她细心呵护，这一路长来，都是娇憨纯真的性子，待人平和温柔，连最高傲最看不起人的班淑都肯来找她说话撒娇，这自然看得出她的品行一二。
如今她不假思索的把忧愁之色露出来，一不怕被其他婢女看到了告诉其他宫妃，背后嘲笑，二不怕给有心人看到了，猜测后宫动向，正是说明了她的天真憨厚毫无心机。
她确实不需要任何心机，太傅一日不倒，她在后宫中就不需要为任何事情发愁。将至公一日是帝王，她就一日是皇后，因为这是将至公在迎娶阮如烟时向整个天下所发下的誓言。
皇后是真的，但是冷落也是真的。
阮如烟看了看秦若，半响才恳切道：“你是知书达理的人，读过书，长过见识，自然心高气傲，不肯屈于人下。但班淑与你，总有一个人是要做正房，一个做偏妾的。班淑性子娇气，但她也不会亏待你。”
秦若定定的看着她，原来阮如烟还以为秦若不愿意，只是因为她不愿意做小。
秦若抿了唇，声线清冷，但坚定道：“皇后娘娘想错了。秦若不是不愿意做小，而是不愿意与人共享夫君。秦若只想找个志同道合的人共度余生，不求权势，不求富贵，但求温饱，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她的脸上带了一点温柔，整张脸也生动起来，目光中带着殷切的希望，道：“风华无绝代，但求同死生。秦若要的，是一心一意，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阮如烟看着她，半响才说道：“你这些话，可都是大逆不道，这男人哪里有不三妻四妾的道理？再说，就算你做了正房，江公子他日后必然是会娶妾室的。”
秦若微微笑了笑，只说道：“我对以后的夫君别无要求，只求一心一意。若是这点都做不到，那我嫁他作甚？”
阮如烟头一次听到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先是震惊了片刻，继而露出了一分向往，眼里浮现一些复杂的神色，只略带羡慕的低声说道：“你说的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我与你，真是不同。”
秦若继续浅浅的笑道：“皇后与臣女自然不同。皇后身居高位，有不得已之苦衷。可臣女素来养在凡家，不懂高位之苦，说这些话，倒是让皇后贻笑大方了。”
皇后看着她，转着手上的玉镯子，嘴里苦涩了一分，只低头慢声轻轻道：“你说的对，做皇后有皇后的苦，做百姓有百姓的乐。”
她慢慢的说着，神色之间竟然有些落寞。想了想，她还是褪下了一只手腕上的玉镯子，不由分说的递给了秦若，只说道：“淑儿的事，本宫也管不了。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若是江公子娶了班淑，你就不会再嫁给他，又或者江公子娶了你，你断然是容不下班淑的。你这话我会转递给班淑，只是你如今局势堪忧，我猜江公子该是选班淑的，毕竟他昨晚那么紧张班淑。”
“拿着，”阮如烟的神色是真情实意的关心，这不由得让秦若心中一动，“这只镯子送给你，就当是你进宫一趟本宫给你的见面礼。”
秦若也不再多做推辞，只接下了玉镯子。
她起身告退。皇后端坐在凤座上，目送她远去。
秦若娇小的背影穿着浅蓝色的云纱，看上去娇小不堪，细腰盈盈一握。阮如烟在背后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蹙了蹙眉。
不知怎的，她发现秦若的背影特别像一个人。
在四年前宫变前夕，她被太傅带着入宫，让将至公保护她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
刀剑无眼，兵荒马乱，战火四起，玄羽桐花的洁白花瓣在火焰中燃烧殆尽，纷纷扬扬的灰烬铺天盖地。
偏偏这么一副乱世的场景里，却有一个身材纤弱，身着蓝色衣裳，戴着白玉面具的少女，在和身穿浴血银甲的将至礼谈天说地。
猩红的獠角斜斜飞出，她步入这满是鲜血残肢的修罗场，踩着满地血泊，如同步入自家后花园一样从容不迫。
阮如烟只看了那个瘦弱的少女一眼，远远的，在皇宫重重戒备的死侍护卫下，就隔着数重战火，看了个大致轮廓的背影。
太傅说，那是玉刹三绝里最狡猾多端聪明绝顶的首领，智绝。
女人的直觉，尤其是对有可能成为情敌的女性最为敏感，她看着旁边将至公那沉默而暗藏了倾慕的眼神，暗暗的将她记在了心底。
今日看见秦若的背影，阮如烟心中猛然又想起那个踏着血泊形态自如的智绝。
将至公对她说过，前朝玉刹余孽，绝不姑息。
阮如烟朝旁边招了招手，旁边一个大宫女凑过来，恭敬问道：“娘娘，有何事吩咐？”
阮如烟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把秦若很像智绝这件事告诉将至公，可是想起了这些天将至公对她的冷落，她心里又不痛快起来，只叹了口气，挥退了手：“无事，扶我去休息吧。”166阅读网